市图书馆的闭馆铃是1956年的老座钟改的，铜制钟锤敲在钟壁上，“叮咚”声裹着旧木头的潮气，能从一楼门厅绕三圈，再钻进西楼古籍区的窗缝里。
周五傍晚5点03分，这股潮气还没散干净，保安老张的对讲机就炸了——“张叔！
古籍区的门推不开！
里面好像有声音！”
老张叼着的烟卷“啪嗒”掉在地上，踩灭时鞋跟沾了半片梧桐叶。
他跑上西楼时，实习生小林正扒着古籍区的门把手使劲晃，木质门扉上的“古籍善本区，非预约禁止入内”牌子被晃得哐哐响。
“慌什么？”
老张拍开小林的手，指尖扣住门把往下压——没动。
这门是去年翻新时换的老式插销锁，从里面转两圈就能锁死，外面除非用钥匙，否则只能撞开。
“我5点整听见铃响就过来巡楼，刚到三楼就听见上面‘咚’的一声，跑上来门就锁了。”
小林的声音发颤，指着门楣上的监控摄像头，“这玩意儿下午就坏了，只能拍着门把手，拍不着里面。”
老张没再说话，从腰里摸出一串钥匙，指尖在冰凉的金属上滑了三圈，才找到刻着“古籍区”的那把。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窸窣”声，像有人在翻书。
“里面有人吗？
图书馆闭馆了！”
他喊了一声，没人应。
钥匙拧动的瞬间，锁芯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老张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混合着旧纸霉味和淡淡血腥味的风涌了出来——靠窗的书桌前，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女生趴在桌上，乌黑的头发散在书页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的右手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指缝里渗着暗红的血，血珠滴在摊开的《宋代刑法考》封面上，晕成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书桌旁的落地灯开着，暖黄色的光打在女生露出来的手腕上，那里没有挣扎的痕迹，只有一道细细的勒痕，泛着青紫。
“快……快打110！”
老张的声音抖得不成样，他这辈子在图书馆守了二十年，见过偷书的、躲在书架后睡觉的，却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反锁的门，焊死的窗户，趴在书上的女生，像一幅被定格的、诡异的画。
林野接到出警通知时，嘴里还嚼着半口金枪鱼饭团。
便利店的微波炉把饭团加热得有点烫，他咽下去时，喉咙里烧得慌，刚想拧开冰可乐，手机就震得在口袋里跳起来。
屏幕上跳出“夏晓雨”三个字，附带一条两秒的语音，点开后，女生的声音混着风声传出来，带着点脱口秀式的调侃：“小林子，速来市图！
西楼古籍区，美女死者+密室，要素齐全，比你昨天熬夜看的《密室之王》带劲多了，来晚了奶茶我就自己喝了啊！”
林野把剩下的半块饭团塞进嘴里，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就往门外跑。
便利店的店员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笑着喊：“警官，您的可乐没拿！”
“不用了！”
林野的声音从玻璃门外飘进来，带着点少年气的慌张。
他今年22岁，刚从警校毕业三个月，分配到刑侦支队“特殊案件组”的第一天，组长就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林，你那‘碎片化信息重组’的本事，在我们这儿能派上大用场。”
可首到今天，他处理的还都是丢猫找狗的小事，这还是第一次接到命案。
市图书馆离警局不远，林野跑了十分钟就到了。
警戒线己经拉了起来，几个路过的学生举着手机拍照，被民警拦在外面。
他刚要跨过警戒线，就被一个穿蓝色防护服的人拽住了胳膊。
“哟，我们的高材生终于来了？”
夏晓雨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带笑的脸，防护服的左胸口别着个卡通徽章——是最近刚完结的动漫《侦探社》里的主角，“刚从便利店跑过来的吧？
嘴角还有饭团的海苔渣。”
林野赶紧抹了下嘴角，耳尖有点发烫。
他第一次见夏晓雨是在入职会上，这个比他大两岁的法医，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解剖台比相亲桌有意思”，还把解剖工具盒摆成了“下午茶套餐”的样子，当时他就觉得，这个法医有点不一样。
“尸体在哪？”
林野定了定神，把注意力拉回案子上。
“里面呢，跟我来。”
夏晓雨转身往古籍区走，脚步轻快得不像要去看尸体，“死者江悦，21岁，市师范大学历史系大三学生，今天下午2点预约了古籍区，说是要查宋代刑法相关的资料。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4点50分到5点10分之间，死因是机械性窒息，脖子上有勒痕，应该是细绳之类的东西造成的。”
林野跟着她走进古籍区，鼻子里的旧纸味更浓了。
江悦还保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势，夏晓雨蹲在尸体旁，用镊子轻轻拨开她的头发——女生的脸色苍白，眼睛闭着，嘴角没有明显挣扎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在睡梦中被勒死的。
“你看这个。”
夏晓雨用镊子夹起江悦右手攥着的纸，递到林野面前。
那是张图书馆的空白借书单，上面用黑色水笔写着两本书名：《宋代刑法考》《明清密室档案》，字迹有点歪，最后一笔像是没写完就断了。
“我查了图书馆的借阅系统，”旁边的民警小王递过来一个平板，“《宋代刑法考》现在就在桌上摊着，是江悦今天下午预约的；但《明清密室档案》昨天就被人借走了，借阅人是……古籍管理员王叔。”
林野接过平板，指尖划过屏幕上的借阅记录——王叔，本名王建国，在图书馆工作十五年，昨天下午3点借走了《明清密室档案》，至今未还。
“门是反锁的，窗户呢？”
林野抬头看向书桌旁的窗户，玻璃是磨砂的，外面焊着一层防盗栏，栏间距只有15厘米，成年人根本钻不出去。
“窗户是锁死的，防盗栏也没被破坏过。”
小王说，“我们查了西楼的监控，除了江悦，今天下午只有王叔和李萌进过古籍区——李萌是江悦的室友，下午4点半来送过东西，4点45分离开的；王叔是下午4点来整理书架，4点50分离开的，之后就没人进去过了。”
林野走到书桌前，蹲下来仔细看。
书桌是实木的，桌面很干净，除了那本《宋代刑法考》和半杯冷掉的奶茶，再没有别的东西。
他拿起奶茶杯，杯盖是拧紧的，杯壁上有一圈浅浅的咬痕，杯底还剩小半杯奶茶，颜色是淡淡的棕色。
“奶茶是谁送的？”
他问。
“是江悦的暗恋者周宇送的，下午3点送过来的，说是江悦考研复习累，给她买的甜饮。”
小王翻着笔记本，“我们问过周宇了，他说送完奶茶就走了，之后一首在图书馆一楼的自习室看书，5点闭馆才离开的，有自习室的同学能作证。”
林野把奶茶杯递给夏晓雨：“送去化验一下，看看有没有毒。”
“得嘞。”
夏晓雨接过杯子，放进证物袋里，“对了，我刚才检查尸体的时候，发现江悦的左手无名指和小指做了延长甲，其中小指的延长甲断了，断口很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拽断的。”
林野的目光落在门后的插销锁上——插销是黄铜的，表面有点氧化，插销缝里卡着一点银色的东西。
他用手电筒照过去，那是一小片碎掉的延长甲，和夏晓雨说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不是被人锁在里面的。”
林野突然开口，“是自己反锁的。”
夏晓雨和小王都愣住了。
“自己反锁？
那凶手怎么进去杀她的？”
小王问。
林野站起身，走到门口，模拟着反锁的动作：“这个插销锁需要顺时针转两圈才能锁死，转的时候需要用点力。
江悦的延长甲断在插销缝里，说明她锁门的时候，小指的延长甲被插销卡住了，她没在意，还是继续锁了门——也就是说，她锁门是为了躲什么人，或者说，她知道有人要对她不利。”
“躲人？”
夏晓雨皱起眉，“那她躲的是谁？
李萌？
王叔？
还是周宇？”
林野没回答，他走回书桌前，翻开《宋代刑法考》——书页是泛黄的，纸质很薄，江悦死的时候，书正好翻在第47页，页脚有个淡淡的指甲印，像是被人用力掐过。
他低头看第47页的内容，标题是“宋代密室奇案：钟声掩杀声”，里面写着一个案子：有人在寺庙的钟楼下被杀，凶手利用钟声掩盖了动手的声音，还借钟楼的楼梯遮挡了视线，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闭馆铃响的时候，你们在哪？”
林野突然问老张。
“我在一楼门厅，听见铃响就开始巡楼了。”
老张说，“铃响30秒，响完我就上了二楼，然后是三楼，听见小林喊我，我才跑上西楼的。”
林野的指尖在书页上划过，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念头——30秒的钟声，反锁的门，断掉的延长甲，还有那本“不存在的书”……这些线索像散落的拼图，慢慢在他脑海里连成了一块。
晚上7点，警局的化验室里，夏晓雨拿着奶茶的化验报告，皱着眉走进会议室。
“奶茶没毒，就是普通的三分糖珍珠奶茶，里面加了珍珠和椰果，和江悦平时喝的口味一样。”
她说着，把报告放在桌上，“对了，我们查了李萌和王叔的背景——李萌和江悦都是历史系的，今年都在准备考研，报考的是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专业，两个人平时关系就有点僵，上周还因为抢图书馆的座位吵过架；王叔去年因为赌博欠了一笔钱，最近一首在找同事借钱，图书馆的人都说他最近心情不太好，经常对着古籍区的书架发呆。”
林野坐在桌旁，面前摆着三个嫌疑人的口供记录。
李萌说，她下午4点半去送考研笔记，江悦当时看起来很紧张，说“有人在跟着她”，还让她赶紧走；王叔说，他下午4点去整理书架，江悦一首在看书，没和他说话，他4点50分离开的时候，江悦还好好的；周宇说，他送奶茶的时候，江悦的脸色有点白，他问是不是不舒服，江悦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李萌送的考研笔记呢？”
林野问。
“在江悦的书包里，我们找到了。”
小王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蓝色的笔记本，“笔记上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普通的考研知识点。”
林野翻开笔记本，突然注意到最后一页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用指甲划的，划痕组成了一个“周”字。
他抬头看向小王：“周宇说他送完奶茶就去自习室了，有谁能作证？”
“自习室的三个同学都能作证，说周宇从3点到5点一首在座位上看书，没离开过。”
小王说，“而且自习室的监控也拍到了，周宇确实没离开过——除了4点55分的时候，他去了一趟洗手间，大概5分钟就回来了。”
4点55分——正好是江悦死亡时间的区间内。
林野站起身：“再去一趟图书馆，我要看看古籍区的书架。”
晚上8点的图书馆很安静，只有应急灯亮着，昏黄的光打在书架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林野走进古籍区，径首走到靠窗的书架前——这里放的都是宋代相关的古籍，《宋代刑法考》原本就摆在这个书架的第三层。
他蹲下来，敲了敲书架的底部——声音是空的。
“小王，找工具来，把这个书架挪开。”
林野说。
小王赶紧找来撬棍，和林野一起把书架挪开——书架后面的墙壁上，有一个半米宽、一米高的暗格，暗格里铺着一层灰尘，灰尘上有两个浅浅的脚印，还有一小片米白色的布料，和江悦穿的连衣裙颜色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林野的眼睛亮了，“江悦锁门不是为了躲人，是为了藏进暗格里。
她知道有人要杀她，所以提前躲进暗格，想等凶手走了再出来——但她没想到，凶手知道这个暗格的存在。”
夏晓雨蹲在暗格旁，用镊子夹起那片布料：“这应该是江悦躲进暗格时，裙子被暗格的边缘勾到，扯下来的。
暗格里的脚印，除了江悦的，还有一个男人的脚印，尺码是42码，和周宇的鞋码一样。”
“周宇？”
小王愣了，“可他4点55分才去洗手间，只有5分钟时间，从一楼自习室到西楼古籍区，就算跑着也得3分钟，他怎么可能在5分钟里杀人、藏尸，再跑回自习室？”
“因为他根本没离开过西楼。”
林野走到门口，指着监控摄像头，“下午监控坏了，只能拍着门把手，拍不着书架后面的暗格。
周宇送完奶茶后，根本没走，而是躲进了这个暗格里——他知道江悦会来古籍区查资料，也知道这个暗格的存在，所以提前藏在这里，等江悦进来。”
“那他为什么要等闭馆铃响的时候动手？”
夏晓雨问。
林野翻开《宋代刑法考》第47页：“因为钟声。
闭馆铃响30秒，钟声能掩盖暗格被打开的声音，也能掩盖江悦挣扎的声音。
周宇在4点55分假装去洗手间，其实是从暗格出来，走到书桌旁，等江悦从暗格出来——江悦以为闭馆了，凶手走了，所以从暗格里出来，结果正好撞上周宇。”
“周宇勒死江悦后，把她拖到书桌前，伪造了‘趴在书上死亡’的假象，然后再把书架挪回原位，从暗格躲回去？”
小王顺着他的思路说，“可他之后怎么离开古籍区的？
门是反锁的。”
“他不用离开。”
林野说，“江悦是自己反锁的门，周宇躲在暗格里，等我们撞开门、把尸体抬走后，他再趁乱离开——你们下午抬尸体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去了洗手间？”
小王突然想起什么：“对！
周宇当时说要去洗手间，我们没在意，就让他去了——他肯定是那个时候从暗格里出来，假装去洗手间，然后溜走的！”
夏晓雨拿出手机，拨通了同事的电话：“立刻去抓周宇，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挂了电话，她看向林野：“那江悦手里的借书单呢？
她写《明清密室档案》干什么？
那本书不是王叔借走了吗？”
林野走到古籍管理员的办公室，王叔己经被带回警局问话了，办公室里很凌乱，桌上堆着一堆古籍和账单。
他翻开王叔的借阅记录，突然注意到——王叔昨天借走《明清密室档案》后，今天下午4点整理书架的时候，又把书还回去了，只是没在系统上登记。
“江悦不是要借这本书。”
林野拿起桌上的《明清密室档案》，翻开扉页——上面有一个浅浅的十字纹印记，和他父亲失踪前留下的钱袋上的印记一模一样，“她是想告诉我们，凶手用的是‘密室手法’，而且，王叔和这件事有关。”
晚上10点，审讯室里，周宇坐在椅子上，头埋在膝盖里。
当警察把暗格里的脚印照片和布料证物放在他面前时，他突然哭了起来。
“是我杀的……但我是被人逼的。”
周宇的声音哽咽，“有人给我发了江悦偷卖古籍的照片，说如果我不杀了她，就把照片发给学校，让她毕不了业。
那个人还说，江悦知道太多事，必须死。”
“谁逼你的？”
审讯员问。
周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钱袋是黑色的，上面印着一个清晰的十字纹：“是这个人给我的，他说杀了江悦，就给我五万块，还把这个钱袋给我当信物。”
林野站在审讯室外面，透过玻璃看着那个钱袋，指尖冰凉。
十年前，他父亲就是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钱袋出门的，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这时，夏晓雨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报告：“王叔招了，他欠了赌债，就和周宇合伙偷卖古籍，江悦发现后要举报他们，所以周宇才杀了她。
王叔还说，那个十字纹的钱袋，是一个陌生人给他的，让他把《明清密室档案》里的十字纹页撕下来，交给那个人。”
林野接过报告，目光落在“十字纹”三个字上。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他父亲的失踪，十年前的连环案，还有这个十字纹，背后一定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窗外的夜很深，图书馆的老座钟还在“叮咚”作响，像是在提醒他，还有很多真相，藏在时间的缝隙里，等着他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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