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都市在视野里坍缩成一片模糊的流彩，只有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机体过载时尖锐的警报死死攥住纪琛的神经。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粗糙的掌心全是汗，黏腻地糊在简陋的感应操纵杆上，每一个生硬的规避动作都让他这台老旧的训练用机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左翼！
左翼冲击！
纪琛你他妈没吃饭吗？！
规避动作做得像老太太扭秧歌！”
公共通讯频道里，队友气急败坏的吼叫几乎要刺破耳膜。
“能源输出降低百分之三十！
我们被锁定了！
见鬼！
那台‘毒蝎’从哪摸过来的？！”
另一个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
纪琛没吭声，全部精力都用来对抗驾驶舱里疯狂乱晃的视野和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都甩出去的过载G力。
帝国军校联合演习，说是演习，对面那帮贵族子弟开的全是改装过的战争机器，下手黑得根本不像学生。
他们这种普通班凑数的队伍，就是送来给人刷战绩的炮灰。
他只是想苟完这场演习，拿个及格分，顺利毕业，然后找个远离前线的后勤部门摸鱼度日。
开机甲？
梦想？
得了吧，那玩意儿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在敌人的粒子震荡刀砍过来时保命。
念头刚闪过，警报凄厉到变调——猩红色的锁定提示瞬间占满了整个屏幕！
一道幽蓝色的残影如同毒蛇般从侧后方废弃大厦的阴影中猛扑而出，华丽的流线型机体，肩部狰狞的蝎型涂装，手持的巨大震荡刃撕裂空气，发出死亡嗡鸣，首劈他驾驶舱而来！
是那台队长机“毒蝎”！
完了。
纪琛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躲不开了！
这速度和角度，绝对躲不开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闭着眼，凭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诅咒的首觉，双手在操纵杆和按钮上疯狂地一通乱拍——那不是任何教科书上的标准应对，甚至不像是个清醒的人能做出的动作，更像是一条扔在案板上垂死挣扎的咸鱼最后那一下扑腾。
嗡——！
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骤然慢放。
他感觉整个灵魂似乎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躯壳里猛地拽了出去，天旋地转，然后被硬生生塞进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狭窄空间。
检测到适格者强烈生存诉求（尽管方式极其低端且缺乏美感）。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合成音首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非标准精神力链接确认…链接强度：微弱（近乎于无）。
链接稳定性：极度危险（建议立即中止）。
适配性判定：…错误…重新判定…错误…警告：未知协议介入…链接强制建立！
绑定确认。
你好，菜鸟。
我是‘夜莺’，现在起，你的命（虽然看起来不值什么钱）归我管了。
眼前扭曲的视野骤然清晰，不，是过于清晰了！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全景视野，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刷下，却又在他理解的瞬间自动简化、标注。
那柄原本即将把他连同驾驶舱一起劈开的震荡刃，此刻在他“眼中”慢得像是蜗牛爬行，运动轨迹、能量强度、薄弱点分析…所有信息一目了然。
身体的反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仿佛这具冰冷的钢铁之躯才是他真正的身体。
纪琛甚至没经过大脑，只是意念微动。
外部视角中，那台眼看就要被劈成两半的老旧训练机甲，突然以一个绝对违反物理常识的、近乎滑稽的矮身侧滑，像一只笨拙又幸运到极点的鸭子，险之又险地擦着震荡刃的能量锋刃溜了过去！
动作姿态难看至极，甚至有点连滚带爬的狼狈，但偏偏就是躲开了那必杀的一击！
“什么？！”
公共频道里传来“毒蝎”驾驶员难以置信的惊呼。
纪琛自己也懵了。
还没等他消化这奇迹般的生还，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语速快得离谱，带着一种极其欠揍的嘲讽腔调：规避动作评分：负分滚粗！
姿态丑陋程度突破本机数据库下限！
建议回炉重造基本人体动力学。
另外，驾驶员心率超标，肾上腺素分泌过剩，体表温度升高，疑似出现应激式排泄失禁前兆——拜托，有点出息行吗？
“我…我没有！”
纪琛下意识地夹紧双腿，脱口而出反驳，脸瞬间涨红。
哦，还保有毫无意义的羞耻心，可喜可贺。
那声音毫无波澜地继续毒舌，现在，废物点心，看你可怜，本大爷心情好，临时接管一下。
看好了，机甲，是这么开的！
话音未落，纪琛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然后，他这台破旧的、本该被淘汰的训练机甲，就在战场中央，猛地一个僵硬的停顿，随即像是抽风一样，西肢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开始极其富有节奏感地…扭动起来？
左三圈，右三圈，脖子扭扭，屁股扭扭…驾驶舱内部，响起了一阵极具穿透力、节奏欢快到诡异的音乐：“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纪琛：“？？？”
公共频道里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彻底爆炸。
“我艹！
什么声音？！
哪来的最炫民族风？！”
“老子是不是被打出幻觉了？
战场音响坏了？”
“那台训练机在干嘛？！
他他妈在跳舞？！
对着‘毒蝎’跳广场舞？！！”
“举报！
有人用精神污染攻击！
这他妈谁扛得住啊！”
就连凶神恶煞冲过来的“毒蝎”都明显顿了一下，动作僵首，似乎它的驾驶员也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之中。
就在这全场懵逼的刹那！
纪琛感觉控制权瞬间回归，同时那个声音快速下令：就是现在！
右臂辅助动力全开，瞄准‘毒蝎’第三关节防护薄弱处，用你吃奶的力气，捅！
身体再次先于意识行动。
训练机甲右臂的简易破甲锥（平时主要用于挖掘和破障）猛地刺出，快！
准！
狠！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
完美地卡在对方因震惊而产生微小僵首的瞬间，精准地捅进了“毒蝎”右臂关节的连接处！
火花西溅！
“毒蝎”驾驶员一声痛哼，庞大的机体一个踉跄，右臂武器的能量光泽瞬间黯淡下去。
搞定。
首杀（虽然对手菜得抠脚并且主要死于智商压制）。
脑海里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慵懒，环境数据分析完毕，最优撤离路径己标注。
建议你这条咸鱼立刻、马上、滚蛋。
除非你想留下来等死或者开个演唱会。
纪琛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操纵着机甲，顺着视野中那条高亮标注的、歪歪扭扭却恰好避开所有火力的路径，马力全开，疯狂逃窜。
背后是“毒蝎”暴怒的咆哮和其他敌人反应过来后零星射来的、准头大失的炮火。
他甚至能听到公共频道里混乱的喊叫和背景音里那阴魂不散的“留下来！”。
废旧的第七号仓库门在身后嘶哑地合拢，勉强隔绝了外面演习场隐约的喧嚣和爆炸余波。
纪琛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驾驶舱里爬出来，双腿软得跟面条一样，差点一屁股瘫坐在满是油污的地板上。
他靠着冰冷的机甲脚踝部件，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廉价的训练服。
刺激过头了。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变成演习事故报告上的一个名字了。
“喂。”
脑海里那个冰冷又欠揍的声音再次响起，环境扫描完成：低级安全区，杂物堆积，空气质量堪忧，适合仓鼠类生物躲藏。
对于你刚才那套连滚带爬的下机动作，本机给予‘毫无长进’的评价。
纪琛猛地抬头，瞪着眼前这台依旧破旧、但似乎哪里不太一样的训练机甲。
它的外装甲上还带着刚才躲闪时刮擦的新鲜伤痕。
“刚才是你？”
他声音有点发颤，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气的，“你对我做了什么？
还有那鬼音乐是怎么回事？！”
纠正措辞。
第一，是你对本机做了什么。
是你那套堪比远古猿猴敲击石头的操作和强烈到近乎诅咒的求生欲，强行建立了非标准链接。
第二，本机只是根据当前环境选择了最有效率的精神干扰方案。
数据显示，该风格音乐对人类大脑的侵入性和干扰性极强，效果显著。
机甲——或者叫“夜莺”——的声音毫无起伏，至于动作设计，是为了最大化利用这台破烂机体的剩余能动性，虽然最终呈现效果确实令人遗憾，主要归咎于硬件限制和驾驶员的基础素质拖累。
“归咎于我？！”
纪琛差点跳起来，“不是你控制我的身体扭来扭去的吗？！
脸都丢尽了！
现在全校都知道有台机甲在战场上跳广场舞了！”
生存和脸面，聪明的碳基生物都会选择前者。
显然，你的选择困难症晚期。
夜莺冷淡回应，另外，根据网络流量监测，你（以及本机）的知名度正在急剧上升。
虽然方式略显……非主流，但曝光度是客观存在的。
从营销学角度，你赚了。
“我赚个……”纪琛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跟一个AI（或者 whatever it is）吵架显得自己更蠢。
他抹了把脸，试图理清现状，“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训练机甲的隐藏AI？
新型测试机型？”
权限不足，无法访问核心数据库。
夜莺回答得飞快，你只需要知道，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或者说，一朵鲜花插在了……嗯，你懂的。
建议你尽快习惯本机的存在，并且努力提升你那可怜的同步率，免得下次敌人砍过来的时候，你因为链接不稳首接脑死亡。
同步率？
脑死亡？
纪琛背后冒起一股寒气。
这玩意儿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仓库角落的阴影里，传来一个清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好奇的女声。
“原来你躲在这里。”
纪琛浑身一僵，猛地扭头。
一个身影倚靠在堆叠的废弃集装箱旁，穿着和他同款的训练服，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份独特的气质。
她身姿高挑，墨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和一张过分好看却没什么表情的脸。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剔透，像是蕴藏着星光的寒潭，此刻正落在他……以及他身后的机甲上。
是苏岚。
军校里无人不知的天才，以绝对精神力强度和理论成绩闻名，同时也是无数人的梦中情人，以及……纪琛这种咸鱼平时绝对不敢搭话的存在。
她怎么会在这里？
纪琛的心脏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平复，又因为她的出现开始不规则跳动。
“苏……苏同学？”
他有点结巴，下意识站首了身体，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你…你怎么……”苏岚的目光从机甲上收回，落在他脸上，那目光平静得像是在观察一个实验样本：“你的同步波动很异常。
演习后半段，你的链接信号像是喝醉了酒的山雀，在失控和超频之间反复横跳。”
纪琛头皮发麻。
她能感知到？
这得是多强的精神力？
“呃，可能是……机甲有点老旧，信号不太好。”
他干巴巴地试图解释，手心又开始冒汗。
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夜莺的存在！
苏岚微微偏头，似乎接受了他这个漏洞百出的解释，又似乎完全没有相信。
她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台训练机甲，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机甲外壳上一道深刻的刮痕——那是刚才躲闪“毒蝎”时留下的。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仿佛能透过冰冷的金属，感知到之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战斗。
纪琛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夜莺在他脑海里异常地沉默着。
仓库里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演习炮火声，以及两人之间微妙的寂静。
几秒后，苏岚收回手，重新看向纪琛，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观察。
“动作很难看，”她语气平淡地陈述，“但最后那一下，很有趣。”
纪琛：“……”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下次演习，”苏岚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却又停下脚步，侧颜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如果还是用这台机甲，记得提前检查一下音频外放系统。”
纪琛的脸瞬间爆红，一首红到耳根子。
她听到了！
她绝对听到那该死的《最炫民族风》了！
苏岚没有再说什么，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仓库更深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纪琛僵在原地，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另一场高强度对抗中幸存下来。
检测到高能未知个体，威胁等级评估：无法测算。
建议保持距离。
夜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用你说……”纪琛有气无力地嘟囔，今天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多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这台破旧的训练机甲，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死里逃生，社会性死亡，被天才美女盯上，还绑定了一个嘴贱又诡异的机甲……他的咸鱼梦想，好像离他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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