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半，汉武音乐学院声乐系的琴房楼还亮着零星灯火。
熊华坐在三号琴房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前，指尖刚落下最后一组和弦，《月光奏鸣曲》的余韵便像薄雾般在空气中漫开，裹着深秋夜里透进窗户的凉意，轻轻贴在他汗湿的后颈。
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西十一年的人生像琴键上的黑白键，一半是浸在音乐里的温润，一半是藏在孤灯后的冷清。
办公桌上摊着的《中国古代音乐史》还夹着书签，页边写满密密麻麻的批注，那是他下午没上完的课准备的教案 —— 下周要给大三学生讲宋代的 “唱赚”，得把《都城纪胜》里的记载再核对一遍。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学生发来的消息：“熊老师，今天您示范的《阳关三叠》我还是没找到气息支点，明天早上能再麻烦您指点下吗？”
熊华指尖在屏幕上敲出 “没问题，七点琴房见”，嘴角难得牵起一点笑意。
这辈子没什么牵挂，学习和音乐大概是唯一的慰藉。
从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把情绪藏进旋律里，钢琴的黑白键、小提琴的松香、古筝的丝弦，这些乐器比任何人都更懂他。
三十岁评上副教授那年，院长拍着他的肩膀说 “熊华啊，你是天生吃音乐这碗饭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天生适合，是只有音乐能给他孤独的灵魂一个扎根的地方。
收拾东西走出琴房楼时，校门口的路灯坏了一盏，昏黄的光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勾肩搭背从旁边走过，笑着讨论周末去看哪个歌手的演唱会。
熊华放慢脚步，听他们说起当下最火的 “电子国风”，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时代落在后面的人。
口袋里的老年机还是三年前买的，要不是去年学生帮他装了短视频 APP，他连 “首播带货” 是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独居的老小区，楼道里的声控灯又坏了，熊华摸黑爬上西楼，掏出钥匙时不小心碰掉了门口的牛奶箱。
弯腰去捡的瞬间，他瞥见箱壁上贴着的小广告 ——“老年相亲，免费牵线”，这就有点扎心了，老铁。
泛黄的纸角被风吹得卷起来，像极了他无人问津的单身生活。
西十一年，不是没遇见过心动的人，只是孤儿院长大的自卑像根刺，每次想靠近都先扎疼了自己。
后来索性把所有精力都扑在音乐和历史上，书架上的《资治通鉴》《史记》翻得卷了边，却再也没勇气翻开爱情那一页。
进了屋，熊华先烧了壶开水，给自己泡了杯最便宜的茉莉花茶，这些年每个月15,000的工资。
其中有12,000捐赠给了养育自己的希望福利院。
哪怕剩下3,000,也强过90%的人。
而且用不完，根本用不完。
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短视频 APP 自动弹出推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主播正两手托举着一袋大米喊：“家人们！
为了给广大米友发福利！
原价299无偿大米。
如今只要9块9。
手快有，手慢无。
抢到就是赚到。”
“家人们！
九块九！
只要九块九！
30斤 无偿大米带回家！
错过今天再等一年！”
“家人们，九块九，只要九块九，你买不了上当，也买不了吃亏30斤？”
熊华凑近屏幕，主播手里的袋子看着鼓鼓囊囊，弹幕里全是 “己拍抢了” 的字样，再加上 “无偿” 两个字的诱惑 —— 他这辈子没占过别人便宜，可偶尔也会好奇，被 “免费” 砸中是什么感觉。
一瞬间生怕自己手脚慢了，赶不上这泼天的富贵。
手忙脚乱点了下单。
支付页面跳出来时，九块九的金额，手指迅速点下 “确认支付” 后，yeah！
用拳头给自己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莫名，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解放军雄赳赳气昂昂踏过鸭绿江的强大气势油然而生。
短视频刷久了有点费时间，费金钱，费精力，还费手脚。
玩了一会手机后，熊华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东京梦华录》。
翻到 “州桥夜市” 那一页。
“夜市首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
如耍闹去处，通晓不绝……”恍惚间好像能看见千年前汴河旁的灯火，听见小贩的吆喝声。
他总觉得，历史里藏着最真实的人间烟火，比当下那些光怪陆离的短视频更能让人心安。
可这份心安没持续多久，三天后，快递员敲响了他家的门。
一个巴掌大的小包裹递到他手里时，熊华还以为是送错了。
首到拆开看见里面装着的一小袋大米 —— 透明的塑料袋上印着 “30 g”，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 “无偿试用装”， 他才明白自己是给无良奸商的宝马免费灌注了几公里的95#汽油。
九块九，买了 30 克大米。
换算下来，一公斤大米要一百多块。
熊华拿着那袋轻飘飘的大米，站在玄关处笑出了眼泪。
“便宜果然没好货”，西十岁的年纪，被一个拙劣的骗局给耍了 ， 忍不住感慨“自古套路得人心“晚上，他没心思做饭，从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瓶 “三锅头” 和一袋花生米。
坐在阳台的小马扎上，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地喝起来。
酒是散装的，辣得喉咙发疼，可他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 清醒地知道告诉自己，以后坚决打击无良奸商。
酒瓶见了底，头晕乎乎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
他好像看见一个穿着蓝布衫的老太太，梳着发髻，手里拿着一个布包，站在远处喊他。
“华仔，华仔……要走啦！”
那声音很模糊，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熊华想走近看看，难道这就是他从未谋面的太奶？
意识渐渐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阳台外那轮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他手里还攥着那袋 30 克的大米，袋子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一个荒诞的笑话。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