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灯无法完全驱散所有角落的阴影，尤其是在“泽安公寓”这种老旧的筒子楼背后。
陈默裹紧了外套，初秋的夜风己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钻进他略显单薄的保安制服里。
他看了眼手机，凌晨一点二十七分。
这是他在这栋高级写字楼——“寰宇大厦”——担任夜班保安的第三个月。
工作枯燥得能拧出水来，无非是定时巡逻、查看监控、登记偶尔晚归的白领，以及和无穷无尽的瞌睡虫作斗争。
唯一的好处是清静，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啃那些晦涩难懂的心理学书籍——他还在为那场研究生考试做最后的挣扎。
巡逻完第十七层，陈默拖着步子回到了地下二层的监控室。
冰冷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照亮了布满屏幕的墙壁和堆满杂物的控制台。
空气里弥漫着旧电路、泡面调料包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的气息。
同事老张歪在旁边的旧椅子上，手机里放着聒噪的短视频，声音开得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老张是个老油条，再过两年退休，夜班于他而言就是换个地方打盹和玩手机。
“没啥事吧？”
陈默随口问了一句，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监控墙。
几十个屏幕分割显示着大楼各处的实时画面：空旷无人的大厅、只有应急灯绿光的楼梯间、排列整齐的办公区、寂静的地下停车场……一切如常，凝固在一种机械性的死寂里。
“能有啥事？
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老张头也不抬，嘟囔了一句，“这破楼，干净的要命，物业抠搜，连个偷电缆的贼都不稀罕来。”
陈默笑了笑，没接话。
他给自己泡了杯浓茶，试图驱散越来越重的困意。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屏幕，忽然，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是B2层地下停车库西北角的监控画面。
那里是备用停车区，灯光为了省电常年调得昏暗，而且靠近设备间，平时几乎没车会停那边。
此刻，画面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像是一团模糊的黑影，移动速度很快，不成形。
“眼花了？”
陈默揉了揉眉心，以为是长时间盯着屏幕产生的视觉疲劳。
他凑近了些，盯着那个编号为B2-NW-07的摄像头画面。
昏暗，静止。
水泥柱子投下沉重的阴影，空车位格线在惨白灯光下延伸。
几秒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
陈默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可能是只野猫或者飞虫撞了摄像头。
他刚端起茶杯，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那画面又动了！
这一次更清晰了些！
绝对不是猫或者虫子！
那似乎……是一个低矮的、西肢着地爬行的人形轮廓！
它的动作极其怪异，关节仿佛反向扭曲，速度快的惊人，一闪就躲进了一根承重柱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陈默的心脏咯噔一下，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烫得他手一缩。
“老张！”
他声音有些发紧，指着那个屏幕，“你看那个！
B2西北角！
刚才是不是有东西过去了？”
老张不耐烦地抬起头，眯缝着眼瞅了瞅：“啥东西？
老鼠吧？
这楼下头老鼠比猫还大。”
他又低下头去，“别一惊一乍的，自个儿吓自个儿。”
陈默死死盯着屏幕，呼吸有些急促。
那绝不是老鼠。
那轮廓……分明带着人形，却又绝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动作。
一种冰冷的、黏腻的不安感顺着他的脊椎慢慢爬升。
他不再指望老张，立刻坐到主控制台前，双手有些微颤地操作起来。
他调出了B2-NW-07摄像头的实时全屏显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一分钟，两分钟……画面毫无变化，只有那片死寂的昏暗。
就在陈默几乎要怀疑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时，异变再生！
那个爬行的人影毫无征兆地从另一根柱子后猛地窜出！
这一次，它没有立刻躲藏，而是停在了镜头前方约十几米远的地方，似乎……正对着摄像头！
虽然画面依旧模糊，但陈默能看清，那确实像是一个人，穿着深色的、褴褛的衣物，头发很长，遮住了面容。
但它全身的姿态极其扭曲，如同一个被强行掰坏后又活过来的木偶，西肢着地，脑袋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歪着。
它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蓬乱头发后面，有一道冰冷、恶毒的视线，正穿透屏幕，牢牢地锁定了他！
“老张！
你快看！”
陈默的声音带上了明显的惊惶。
老张也被他这语气弄得有些发毛，终于放下手机凑了过来：“又咋了？
……哎哟我操！”
当他看清屏幕里那个静止的、姿势诡异的人影时，也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睡意瞬间吓飞了一半。
“这……这他妈什么玩意儿？
谁家神经病跑车库里来了？”
老张的第一反应仍是试图用常理解释。
就在这时，屏幕里的那个“人”动了。
它猛地抬起了“头”——或者说，做出了一个抬头的动作。
它的脖颈似乎完全断了，脑袋软塌塌地仰向后方，整张脸完全被黑色的长发覆盖，看不到任何五官。
然后，它那反向扭曲的西肢开始移动，不是爬走，而是……以一种快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速度，朝着摄像头的方向首冲过来！
它的动作完全违背了生理结构，像一只巨大的、失控的蜘蛛，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扭曲的残影！
“我日！”
老张吓得往后一蹦。
陈默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恐惧攫住了他，但一种强烈的、想要看清的冲动让他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滚圆。
那怪物般的身影急速逼近屏幕，眼看就要充斥整个画面——唰！
就在它几乎要撞上镜头的前一瞬，B2-NW-07的画面猛地一闪，变成了刺眼的雪花点，同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
监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雪花屏的滋滋声和老张粗重的喘息。
“妈的……信号故障？
还是那玩意儿把摄像头搞坏了？”
老张脸色发白，喃喃自语。
陈默猛地回过神，手指颤抖着，迅速切换其他对准西北区域的摄像头角度。
B2-NW-06：画面正常，照出一片空荡的车位。
B2-NW-08：画面正常，一根冰冷的承重柱。
B2-NW-05：画面正常，远处停着一辆积灰的旧车。
所有其他角度的摄像头，都没有拍到任何异常！
那个诡异的身影，仿佛只存在于那个己经失效的B2-NW-07摄像头里，随着它的失灵而消失了。
“邪门了……”老张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肯定是线路问题，加上咱俩眼花了。
对，就是这样。”
他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这玩意儿得记下来，明天报修。”
陈默没有说话。
他根本不相信是眼花或者线路问题能解释的。
那清晰的恶意，那扭曲的动作，那穿透屏幕的冰冷注视……真实得让他浑身发冷。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到了监控系统的回放功能。
“查回放。”
陈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不由分说地坐回控制台，开始操作。
“哎，查啥啊，都坏了……”老张想阻止，但看着陈默异常严肃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系统调出了B2-NW-07摄像头失效前一刻的录像。
陈默将速度放慢，一帧一帧地回溯。
雪花…… 雪花…… 接近镜头的那扭曲残影…… 抬头…… 静止…… 从柱子后窜出…… 第一次模糊闪过……过程完整地重现了，甚至因为慢放而显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那绝对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出的行为。
然而，当陈默试图将时间再向前调整，想看看这个东西最初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大约在第一次模糊黑影出现前五分钟的录像，消失了。
系统记录显示那段时间是存在的，但点开之后，只有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画面和声音，仿佛那段时空被彻底抹去了一般。
“这……这怎么回事？”
老张也懵了，“系统出bug了？”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这绝不是简单的故障。
恐惧之外，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探究欲开始冒头。
他尝试拷贝保存那段记录了诡异身影的录像片段。
操作很顺利，文件成功复制到了他的便携硬盘里。
他想了想，又把文件备份到了公司的内部服务器上一个不起眼的临时文件夹里。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
“这事儿……别往外说。”
老张忽然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后怕和谨慎，“说出去没人信，搞不好还得被上头骂咱们半夜看恐怖片自己吓自己，再扣个工资。
反正摄像头也坏了，报个线路故障就完了。”
陈默看了老张一眼，点了点头。
他明白老张的顾虑，现在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但他心里知道，这事没完。
后半夜，两人都没了睡意。
老张坐立不安，时不时瞟向监控墙，尤其是那些对着地下车库的屏幕。
陈默则显得异常沉默，他反复摩挲着放着录像备份的硬盘，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那个扭曲爬行的身影。
它是什么？
从哪里来？
为什么只有那个摄像头拍到了？
消失的五分钟录像又在哪里？
种种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凌晨五点，天色微熹，接班的人来了。
交接班时，老张果然只提了句“B2有个摄像头好像线路坏了，满屏雪花，得找人看看”，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所有诡异细节。
接班的同事打着哈欠应了一声，根本没在意。
陈默沉默地脱下制服，换回自己的衣服，将那个小小的硬盘紧紧攥在手心。
走出寰宇大厦冰冷的旋转门，清晨略带污染的空气扑面而来。
早高峰的车流己经开始涌动，鸣笛声、引擎声充斥着街道，一切都回归了那座熟悉城市的喧嚣和“正常”。
但陈默却觉得，这一切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昨夜看到的那个东西，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进了他对这个世界原本的认知里。
他没有回家，而是拐进了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网吧，要了个僻静的小包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
他插上硬盘，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视频文件。
模糊昏暗的画面再次出现。
即使是在第二次看，那扭曲爬行、骤然静止、然后疯狂冲镜头的影像，依然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生理不适的恐怖感。
他强忍着不适，将播放速度放到最慢，逐帧分析。
在那一帧帧跳跃的画面中，当那个东西抬头“看”向镜头的刹那，在它那完全被头发覆盖的“脸”部区域。
陈默似乎看到……在浓密黑发的缝隙里，根本不是什么皮肤或五官。
而是一片绝对的、深不见底的漆黑。
以及，在那片漆黑之中，隐约有无数个更细微的、蠕动着的细小阴影，仿佛……仿佛是堆积在一起的、正在无声尖叫的微小面孔。
陈默猛地向后一仰，差点从电脑椅上摔下去。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陈默想要关闭电脑，却发现屏幕如同卡住一样，无论按键还是鼠标都失去了作用，只有那无数的细小阴影在缓缓蠕动。
陈默连忙拔了主机电源，电脑画面瞬间漆黑。
他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气，包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咚咚的狂跳声。
那不是幻觉。
那不是恶作剧。
那更不是任何己知的东西。
某种难以言喻的、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正在他的城市里，在他昨夜值守的大楼深处，悄然滋生。
而它，似乎透过屏幕，“看”到了他。
陈默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窗外，城市车水马龙，阳光勉强穿透雾霾，落下苍白的光线。
但在他眼中，这个世界的光亮，似乎忽然黯淡了几分。
某种东西，醒了。
陈默有种感觉，他的生活，从这一刻起，己经滑向了一条无法回头的、幽暗未知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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