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好安静,幸好有云瑾深的脚步声。
世界无声,云瑾深是唯一的声响。
林默家的客厅总飘着半冷的茶气。
父亲是钟表匠,指尖永远沾着机油,说话像拧发条,每句不超过五个字;母亲在图书馆整理旧书,连递水果都只轻轻叩三下桌面,算打过招呼。
家里的灯总开得暗,木质家具的阴影里,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在说话。
这是林默从小习惯的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指甲划过书页的声响。
他的自闭症是医生在五岁那年说的。
那时他还不会主动叫“爸妈”,只会蹲在阳台看蚂蚁搬面包屑,能看一下午。
父母没慌,只是把家里的尖锐桌角包得更软,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得更低,用沉默裹住了他所有突兀的安静。
没人逼他说话,也没人逼他抬头,于是他渐渐学会用长发挡眼睛,额前的碎发像道帘子,遮住视线里的光,也遮住别人投来的目光。
林默长得其实软。
脸颊有点婴儿肥,下颌线是柔和的弧度,嘴唇总抿成淡粉色的线。
可他常年穿黑白两色的长袖长裤,阔腿裤垂到脚踝,走路时裤脚扫过地面,像把所有鲜活的颜色都藏进布料里。
别人问他为什么不穿亮点的色,他说不出理由也不会说。
在他眼里,世界本就是沉郁的黑,首到高中操场出现那个穿红色球衣的身影,才硬生生撞出一片干净的白。
那是云瑾深,是他黑白世界里唯一的例外。
开学这天,林默依旧是穿那件洗得发蓝的白长袖,外面套着黑色连帽卫衣,下身是垂感极强的黑色阔腿裤,裤脚扫过教学楼门口的梧桐落叶,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背着旧书包,侧袋里的相机硌着腰,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书包带。
和高中每一个开学日一样,他想先去图书馆找个靠窗的位置,却在转角被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绊住脚步。
抬头时,额前的长发滑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淡粉色的唇。
而几步外的云瑾深穿着灰色运动外套,手里攥着两瓶温牛奶,看见他时眼尾先弯了弯:“林默?
好巧,一起去报道?”
风卷着落叶吹到他们脚边,林默没应声,只是指尖在书包带上掐出道浅印,垂着的眼透过发缝瞥向云瑾深。
对方手里的牛奶还冒着细白的热气,瓶身印着的卡通图案,和他高中时总在小卖部买的那款一模一样。
云瑾深像没察觉他的僵硬,自然地走近半步,把其中一瓶牛奶递过来,指尖不经意擦过林默的手背,温度烫得林默猛地攥紧了拳。
“刚在食堂买的,温的,秋天喝着舒服。”
他声音放得轻,目光落在林默遮眼的长发上。
林默接过牛奶,指尖泛白。
他听见云瑾深又说:“报道处我问过了,在三楼,正好顺路。”
风把梧桐叶吹得打旋,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林默盯着那片叶子,忽然觉得手里的牛奶,正把一点白,悄悄融进了周围的黑里。
两人并肩往三楼走,阳光把影子拉得一长一短。
林默攥着温牛奶,指腹蹭过瓶身的卡通纹,忽然听见云瑾深开口:“我报了体育学院,篮球专项。”
他脚步顿了顿,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高中时拍过无数次云瑾深在球场奔跑的背影,此刻对方的声音落进耳朵里,倒比照片更让人心跳。
云瑾深转头看他,目光扫过他侧袋露出的相机边角:“你呢?
该不会是摄影学院吧?”
林默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风从楼梯间的窗户钻进来,掀动他额前的长发,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
云瑾深看着那抹红,忽然笑了笑,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雀跃:“那挺好,以后学院办赛事,说不定还能找你拍照片。”
林默的指尖猛地顿住,牛奶瓶壁的水珠沾在指缝里,凉得他心口发紧。
他垂着头,长发遮住大半张脸,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你…你为什么…记得我?”
高中三年,他们说过的话屈指可数——无非是他捡走云瑾深掉落的笔,对方道了声“谢”;或是走廊擦肩而过时,极轻的一句“借过”。
他以为自己早被埋在云瑾深身边那群喧闹的朋友里,连影子都留不下。
云瑾深脚步也停了,转头看他时,眼尾的笑意软下来:“怎么会不记得?”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口袋里那枚刻着“默”字的钥匙扣,声音放得更轻,“高二那年,总在图书馆三楼靠窗位置坐的人,不就是你吗?”
林默猛地抬头,额前的长发滑开,露出一双泛红的眼。
原来他以为的“不熟”,早被对方悄悄记了三年。
林默的呼吸顿了半拍,视线撞进云瑾深带笑的眼里,慌忙又低下头,长发重新落回脸颊,遮住发烫的耳尖。
他攥着牛奶瓶的手更紧了,瓶身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却压不住心口的跳。
“我还以为……”他声音发涩,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以为自己那些躲在树后、藏在图书馆角落的目光,从来没被察觉;以为高中时寥寥几句的交集,早被云瑾深忘了干净。
云瑾深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没说自己其实记得更多:记得他总在图书馆抱着相机发呆或者偷拍他,记得他拍夕阳时会悄悄往后退半步把自己也拍上,记得他捡笔时露出的手腕上,有颗小小的痣。
只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变成轻轻的一句:“你坐的位置能看见窗外的梧桐树,我每次路过都能看见你。”
风从窗户吹进来,卷着梧桐叶的清香,林默忽然觉得,手里的牛奶好像更暖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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