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皇都，铅灰色云层低悬在宫墙檐角，连护城河里的水都泛着沉郁的墨色。
诡月阁的阁楼深处，沈喻正对着案上三卷泛黄的卷宗出神，指尖划过纸页上“暴毙瞳孔涣散无外伤毒理”等字眼，眉峰拧成一道深痕。
“大人，浮阴司派人递了消息。”
门口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随即是温吞的男声。
沈喻抬眸，见林舟端着一盏热茶走近，青灰色的诡月阁制服穿在他身上，衬得身形愈发清瘦。
他是沈喻亲手提拔的下属，性子沉静，查案时细致如发，平日里话不多，却总在她需要时准时出现。
“浮阴司？”
沈喻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他们查到什么了？”
诡月阁掌阴事，专查鬼魅邪祟、秘闻隐案；浮阴司管阳务，主理朝堂官员、刑狱诉讼，两司虽同属皇都监察，却如同昼夜般互不干涉。
如今浮阴司主动递消息，显然是出了非同寻常的事。
林舟将一张折叠的纸条放在案上，声音压得更低：“昨夜钦天监监正暴毙于观星台，浮阴司勘验现场时，发现了这个。”
他展开纸条，上面是半枚玉佩的拓印，纹路古拙，只辨得出“蚀月”二字。
沈喻的指尖猛地一顿。
蚀月——她曾在阁中秘藏的古籍里见过记载，上古有邪物名“蚀月镜”，能引人心魔、乱人神智，若被掌权者持有，轻则朝政紊乱，重则国破家亡。
“还有别的吗？”
她追问。
“浮阴司掌印使顾裴砚，今日巳时会在城南茶馆见您，说有要事相商。”
林舟补充道，目光落在沈喻紧绷的侧脸，“大人，浮阴司素来独来独往，此次突然邀约，会不会有诈？”
沈喻沉吟片刻，将拓印收好：“如今之事蹊跷，多一条线索总比困死在阁中好。
你替我备好夜行衣和银针，若我未在申时返回，便启动诡月阁暗线。”
“是。”
林舟应声，转身时又顿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递过去，“这里面是驱邪的艾草和雄黄，您带着，以防万一。”
沈喻接过香囊，指尖触到他指腹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练暗器磨出来的。
她微微颔首：“多谢。”
巳时刚到，沈喻己换了一身素色布衫，坐在城南茶馆的角落。
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讲着江湖轶事，她却只盯着门口。
片刻后，一道挺拔的身影逆光而入。
来人穿玄色锦袍，腰束玉带，腰间悬着一柄古朴长刀，刀鞘上刻着“断妄”二字——正是浮阴司掌印使顾裴砚。
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却覆着一层寒霜，目光扫过茶馆，最终落在沈喻身上，径首走了过来。
“沈大人。”
顾裴砚坐下，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寒暄，“想必你己见过那半枚玉佩。”
沈喻点头：“顾大人约我来，不止为了玉佩吧？”
“圣人近来性情大变。”
顾裴砚的声音压得极低，“前日因御厨做的汤咸了些，便杖毙了三人；昨夜更是在寝殿狂言‘天要亡我’，宫中人都说是撞了邪。”
沈喻心头一沉。
圣人若心智失常，整个王朝便如断了舵的船，迟早要翻。
“浮阴司查到了什么？”
她问。
“所有线索都指向宫墙深处。”
顾裴砚攥紧茶杯，指节泛白，“我派去的暗探，要么无疾而终，要么回来后便疯疯癫癫，只反复说‘镜子’‘暗光’。
首到昨夜监正暴毙，我才敢确定，此事与‘蚀月’有关。”
沈喻沉默了。
诡月阁查了半月，死者从宫中侍卫到外放州官，皆在接触某件“贡品”后心神不宁，最终暴毙——那贡品，恐怕就是蚀月镜。
“两司井水不犯，但如今王朝危在旦夕。”
顾裴砚抬眸，目光锐利却坦诚，“沈大人，诡月阁掌阴事，浮阴司管阳务，若你我联手，或许能找到破局之法。”
沈喻正要开口，窗外突然刮进一阵旋风，一张折叠的纸条轻飘飘落在她的茶盏旁。
她与顾裴砚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
沈喻小心翼翼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欲破迷局，速往幽都。”
幽都——那是皇都之外的法外之地，传闻是阴阳交汇之所，盘踞着江湖势力与前朝遗孤，历来是朝廷讳莫如深的禁地。
“是敌是友？”
顾裴砚皱眉，伸手抚过纸条上的墨迹，“这字迹刻意伪装，看不出端倪。”
沈喻捏紧纸条，指节泛白。
她看向窗外，云层更厚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压垮整个皇都。
诡月阁与浮阴司的调查陷入死局，圣人被邪物控制，除了幽都，似乎真的没有别的出路。
“我要去。”
沈喻抬眸，语气坚定。
顾裴砚沉默片刻，缓缓颔首：“浮阴司护国安邦，此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沈大人何时出发，我便何时动身。”
二人约定明日黎明在西门汇合，随后各自离去。
沈喻刚走出茶馆，就见林舟候在巷口，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大人，您要去幽都？”
他轻声问，眼中满是担忧。
沈喻一怔，随即明白是自己方才与顾裴砚的对话被他听了去。
她点头：“此事关乎王朝安危，我必须去。”
林舟没有劝阻，只是将包袱递过去：“里面有避毒丹、舆图和我新制的迷烟，幽都凶险，您万事小心。”
他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哨，“这是诡月阁暗线的联络哨，若遇危险，吹三声，附近的暗探会立刻接应您。”
沈喻接过包袱和铜哨，心头微暖。
她知道林舟素来寡言，却总把关心藏在这些细微的举动里。
“我会平安回来的。”
她轻声道。
林舟点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才缓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短刃——那是他连夜磨利的，若沈喻出事，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护她周全。
夜色渐深，皇都的灯火在阴云下忽明忽暗。
沈喻和顾裴砚各自收拾行囊，准备迎接黎明的启程。
他们不知道，这一路等待他们的，是刀光剑影的追杀，还是更深的迷局。
但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以命相搏，也要护住这风雨飘摇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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