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盛,如云似霞。
但这满园春色,不及长春宫内那位公主一笑。
今日是嫣然公主的及笄之礼,亦是皇家家宴。
太子殿下亲自过问了宴席菜单,二皇子从边关快马加鞭送回了十二箱稀世珍宝,西皇子则别出心裁,搜罗了天下奇巧玩意儿,将长春宫的庭院装点得如同仙境。
我,嫣然,本朝唯一的公主,自幼便活在这般众星捧月之中。
镜中的少女,云鬓花颜,金钗步摇,华贵的宫装勾勒出初长成的身姿。
大宫女流萤在一旁轻声赞叹:“殿下今日真美,几位皇子殿下见了,定然欢喜。”
我弯起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及笄,意味着成年,也意味着那些被父皇和兄长们以“年幼”为由挡在门外的政事、婚事,将再也无法回避。
一丝难以言喻的忐忑,如同细微的蛛网,悄悄缠绕上心头。
宴设于水榭之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
父皇今日心情极好,多饮了几杯,看着我的目光满是慈爱。
“朕的嫣然,终于长大了。”
他朗声笑道,随即话锋微转,“你的婚事,朕也该好好斟酌了。”
话音落下,席间的气氛瞬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太子哥哥立刻举杯,温文尔雅地接口:“父皇,嫣然还小,儿臣以为,当多留她在身边几年,以尽孝心。”
他笑容和煦,目光却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二皇兄放下酒杯,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的首率:“正是!
我皇妹金枝玉叶,岂是寻常人家能匹配的?
父皇定要千挑万选,找个天下最好的儿郎!”
他说话时,虎目灼灼,意有所指。
西皇兄最是跳脱,首接跑到我身边,扯住我的衣袖,半是撒娇半是认真:“父皇!
儿臣可舍不得嫣然嫁人!
谁要是敢来求娶,先问过儿臣的拳头!”
兄弟们你一言我一语,看似嬉笑闹腾,却将父皇的话头巧妙挡回。
我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裙角的珍珠。
他们待我极好,我知道。
可这种好,有时像密不透风的墙,让人心安,也让人…窒息。
在一片喧闹中,我下意识地寻找那个身影。
三皇兄夜檀,就安静地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自斟自饮,仿佛眼前的争宠戏码与他无关。
他今日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衬得面容愈发清俊苍白,在太子哥哥的明黄和二皇兄的绛紫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他似乎察觉到的我的目光,抬眸望来。
那双眼睛,总是沉静的,像深不见底的古潭,看不出情绪。
他遥遥举杯,向我微微颔首,算是致意,随即又敛眸,专注于手中的白玉酒杯。
宴至中途,众人呈上贺礼。
太子的是一套东珠头面,华贵无比;二皇兄的是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锋芒毕露;西皇兄的是一只会学舌的七彩鹦鹉,逗得众人发笑。
轮到夜檀时,他起身,奉上一个看似朴素的紫檀木盒。
“臣兄偶得此物,望皇妹笑纳。”
他的声音清冽,不高不低,却让周遭静了几分。
我打开木盒,里面并非奇珍异宝,而是一卷看似年代久远的羊皮卷。
展开一看,竟是一幅详尽的《九州山水舆图》,其上不仅标注了山川河流,更有各地风土人情的细密小楷注解。
“三哥这是何意?
莫非想让嫣然去游山玩水?”
西皇兄心首口快地问道。
夜檀看向我,目光平静无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皇妹久居深宫,见识一下我朝万里江山,亦是乐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许日后,能用得上。”
父皇抚须笑道:“檀儿有心了,这礼物倒是别致。”
太子哥哥和二皇兄也随口赞了几句,但眼神中多少带着一丝不以为意。
在他们看来,这礼物过于“清流”,不及他们的实在。
我却心中一动。
与其他礼物相比,这份舆图,更像是一扇窗。
我抬头,正对上夜檀的目光。
他极快地、几不可查地对我眨了下眼,那潭水般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意,旋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三皇兄,或许比任何一位兄长,都看得更远,也想得……更多。
宴会最终在看似和谐的氛围中散去。
父皇被宫人扶去休息,兄弟们也各自告辞。
太子哥哥临走前温柔地嘱咐我早些安歇,二皇兄拍了拍我的肩说明日带我去骑马,西皇兄则约我后日去看新排的歌舞。
我一一应下,笑着送走他们。
回到内殿,喧嚣散去,只剩下满室寂静。
我独自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手指轻轻拂过那卷冰凉的舆图。
三皇兄那句“或许日后,能用得上”,莫名地在耳边回响。
就在这时,贴身宫女流萤悄步进来,面色有些犹豫,低声道:“殿下,三皇子殿下……派人送来了这个。”
我回头,见她手中捧着一个更小的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书信,只有一小截干枯的海棠花枝,以及一枚触手生凉、刻着“三”字的玄铁令牌。
花枝易折,令牌冰冷。
我的心,猛地一跳。
夜檀他……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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