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侯

所有人都笑她疯了。

我也以为，顾骁会一如既往地厌恶她。

直到，他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浓重的缱绻。

旁人提醒他，婚期将近，别玩脱了。

而顾骁无所谓地笑着:

怕什么，等结了婚，我自然会让她滚。

江筱?她知道也不敢闹，她清楚自己比不过沈稚的。

沈稚是他十岁时的白月光。

我装作不知，只是平静地扔掉了戒指。

结婚那天，顾骁西装革履地等着新娘出场。

而彼时，我的飞机已经落地大洋彼岸。

1

顾骁身边有个他很讨厌的追求者。

骂也骂不听，赶也赶不走。

他删除过她，全平台拉黑过她，在她蹲点在家门口的时候，让保镖蛮横地将她拖出去过。

恶心、有病、想吐……是我经常从顾骁口中听到的，形容许沁宁的词。

不同于这个名字的精美，她的长相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难看。

一张脸像面饼一样摊开，眼睛小到笑起来就看不见，是那种扔在人堆里会因为容貌被人踩到角落的女孩子。

最疯狂的时候，她会半夜跟踪我们，在我和顾骁亲吻时，突然窜出来硬生生地将我们扯开。

指着我不甘心地问: 是不是我像她一样漂亮，你就会多看我一眼?

顾骁气到面色铁青，不顾绅士风度一巴掌将她扇在地上，骂她疯子，要她滚。

因此听到许沁宁整容的消息时，我是有些诧异的。

此刻，我人还在国外出差，消息是闺蜜周夏夏递给我的。

哇靠，人怎么能厚脸皮成这样?

江筱，你真是上辈子欠她了吧?她不把顾骁从你身边撬走是真不会死心，你要小心点了。

女生爱美整容我不说什么，但她明显是不安好心的，你知道她是照着谁整的吗?

我抿了抿唇，问道: 谁?

周夏夏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有变异的尖锐: 沈稚啊顾骁那个早死的白月光，我们连提都不敢提的人，她竟然拿着人家的脸来整容，顾骁知道不得杀了她啊?

听到沈稚这个名字时，我竟意外地松了口气。

没人比我更清楚，沈稚在顾骁心里的位置。

那是顾骁一辈子摆脱不了的伤痛，也是他不能被触碰的逆鳞。

即便是我，和顾骁相爱多年，我与他之间也从来默契地不去提及沈稚。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而我也从未想过要和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去争什么。

我从来都允许，顾骁心里有一个角落妥善地安置着沈稚。

退出和周夏夏的聊天窗，我给顾骁发了微信视频，下一秒被他挂断。

我愣了下，刚要重新发起，对面发来一条微信:

在开会，怎么了，想我了?

莫名地松了口气，我发了个欢乐转圈的表情，刚要打字，视频电话响起。

顾骁英俊的脸贴近屏幕，放大的帅气，让我弯了弯嘴角。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说一下……

我看到视频里的自己，眉宇间染上愁色:

这边的事太多了，你生日那天我可能赶不回去了，抱歉啊……

顾骁笑了笑，露出左侧脸颊的小梨涡:

这算什么事?不过你竟然不是因为想我，才给我打视频，我要生气了江筱。没事，你忙你的，如果我这边忙完，飞过去找你也是一样。

我还没来得及开心，屏幕那头，他的手机突然侧了下。

我猛地瞥见略过他脖颈处有个红点，只是他动作很快地移开了镜头。

我疑惑地指了指:

你脖子那里，怎么了?

2

他愣了一下，语速很快:

过敏了，不小心抓到。

顾骁的皮肤很容易过敏，我没放在心上:

那你擦点药。

话音刚落，他那头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惊叫声，声音有些熟悉。

还未等我开口，他神色自然地说:

新招的实习生，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

他没再继续，只是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筱筱，国外订的婚纱送到了，很漂亮，等你穿上肯定更漂亮。我已经等不及了，好想你马上成为我的新娘。

顾骁的眼睛是很漂亮的桃花眼，大家都说他这双眼，看狗都深情。

被他用这样的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盯着，我短暂地走了一下神，思绪被他带到了婚礼的事上。

在一起的第四年，顾骁向我求婚。

万亩花田，上千架无人机，轰动全城。

在我点头那一刻，身后绽放出满城烟火。

顾骁给我戴上戒指的手，都带着轻微的颤抖。

他声音微哑:

你不说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今晚的烟花要放不成了。

还好，烟花很漂亮，你也是。

想到这里，我的心里涨满了欢喜，爱意和欢欣满到快溢了出来。

思念的情绪疯狂蔓延，想要见到顾骁，想要马上拥抱他。

回国这天，我没有告诉顾骁。

知道他没办法过来时，为了在生日这天给他一个惊喜。

近半个月的工作量，我靠着一天三杯咖啡，压缩在一周的时间完成。

回国前，这边的公司负责人 Jessica 抱了抱我。

尽管我已经拒绝多次，她仍旧锲而不舍: 亲爱的，我多希望你能一直留在这里，你实在太优秀了，如果哪一天你反悔了，FM 随时欢迎你。

我无奈地笑了笑，也许是赶着回国，这次我罕见地没有拒绝，而是客气地应下。

顾骁没有举办生日会的习惯，他往常过生日时，都是叫上几个要好的朋友，在会所里聚一聚，这次也一样。

飞机一落地，我叫了车直奔目的地，即将见面的兴奋将疲惫都拂去。

将行李寄存在前台，我走到那间包厢，刚要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像，实在太像沈稚姐了，你这医生技术了得啊——

你个丑怪敢整成沈稚，骁哥竟然没把你打死，你们俩绝对有问题。

对啊，骁哥带过来见我们这群兄弟的女生就两个，一个沈稚，一个江筱，你算什么?

不会吧顾骁，你跟江筱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不会……

顾骁懒洋洋地开口: 滚你丫的，胡说道什么?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呦呦呦，别装了，谁不知道你多喜欢沈稚姐，快说有没有偷偷亲许沁宁那张脸?江筱又不在，哥们给你保密

另一道声音响起，是许沁宁的: 你们别这样，承骁不是这样的人。我已经赔过罪了，我只是太喜欢他，才会一时糊涂……对不起……

哎哎……也不能全怪你，感情这种事谁能控制得了呢?

我握在门把上的手，慢慢攥紧。

所有人都知道，顾骁从前有多讨厌许沁宁。

最厌恶的时候，他恨不得动用手段，将人送进精神病院。

她对顾骁有一种偏执到病态的喜欢，顾骁最恶毒的那一次，冷冷地对她说:

什么都愿意做?那你去死行不行。

她二话不说，马上爬上了天台，几乎要跳下去时，顾骁将她拉了下来。

而他身边的兄弟，无一例外都讨厌极了许沁宁。

提起她时，从来都是一副嫌恶的语气:

哦，喜欢顾骁的那个丑怪啊?

我没有选择离开，而是一把推开了门。

3

看到许沁宁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顾骁会允许她出现在这种场合，而他的兄弟也会为她设身处地开脱。

但凡见过沈稚的人，都会被这一幕震撼。

一张同沈稚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眼前时，连我都恍惚了一下。

甚至因为这张漂亮的脸，连许沁宁原本有些矮小的身材，都变得纤细了起来。

可下一秒，我就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沈稚，她们两人一点也不像。

嫂……嫂子……顾骁的兄弟们看到我时，吓得站了起来。

顾骁坐在沙发上，没有惊慌，一手搭在许沁宁身后，撩起眼皮坦坦荡荡地朝我看来。

他看了一眼许沁宁，一如既往地恶劣:

还不滚开，挡着我老婆的路了。

许沁宁那张肖似沈稚的脸，露出委屈的表情，不再像从前那样令人不适，而是楚楚可怜。

顾骁却没看她，径直朝我走来，若无其事地牵过我。

路过许沁宁时，他看笑话似地用下巴点了点她:

你看，神经病一样的人，我就说她有病你不信，正常人谁会干出这种事。

不过你怎么回来了，也没提前告诉我，是想给我惊喜吗?

他磨蹭着我的手指，黏黏糊糊地: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怪我没去找你?

我承认，我不应该这么敏感多疑。

明明他们这么光明正大，顾骁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那张脸而乱了心神。

从他和我明确心意的那天，他就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

江筱，沈稚是沈稚，你是你。

我爱过沈稚，这无法抹除，可现在我爱的是你也只有你，我比任何人都分得清。

可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稚对于顾骁的影响力。

我有些急切，想让他一刻不停地印证爱意，于是下意识问: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顾骁靠在沙发上，神色懒洋洋:

大家想看笑话嘛，多好玩，以前丑怪一样的人，用上了这张脸，还是一样丑。

许沁宁突然笑了一声，拿了包站起身:

顾骁，你也挺搞笑的。我现在变得这么好看，你不会觉得我还会像从前那样傻，还没皮没脸地喜欢你吧?

她抬起手看了看表:

真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我也有约了，人家已经在楼下等我了。

江筱，收起你的担心害怕，有这张脸在，我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至于还缠着一个有妇之夫?

她瞥了我一眼，推开门走了出去。

下一秒，我的手掌突然传来痛意。

我转过头，看到顾骁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你弄疼我了

我只顾着疼痛，下意识责骂他。

顾骁回过神来，心疼地摸着我的手掌: 抱歉抱歉，我在想昨天的投资会，一时有些出神了，给你吹吹——

看着他眼中毫不作假的心疼，我松了口气。

顾骁那么讨厌她，怎么可能因为一张伪劣的脸，而生出什么念头。

我喜欢他那么多年，不该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4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临走时，顾骁突然忘了东西要上去取。

我卸了力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等他。

大约十来分钟后，顾骁还没下来，正打算给他打电话时。

手机里突然接到一条视频，看到这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我不知为何，眉心狠狠一颤。

没有任何意外，视频的封面是今天的顾骁和许沁宁。

一瞬间，我的脑袋空白，心跳加速，连手脚都有些发抖。

我手足无措地转头看向窗外，车库的灯光很暗，好像吞噬人的黑洞。

我害怕地转回眼睛，落入手中的视频，手指停在播放键上，迟迟不敢按下去。

会毁灭的，会到末路的。

我知道，只要我按下去，这个巨大的黑洞将吞噬掉我和顾骁的所有未来。

大约过了很久，久到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手指才缓慢地按了下去。

视频拍摄者站得不远不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切。

我看到一脸冷漠的顾骁，快步地上前，将许沁宁抵在墙上。

我极少见到他露出过那样狠、那样愤怒的神色。

许沁宁，你敢用这张脸去勾引别的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你

她并不怕他，顺着他的力道抬起下巴，神色迷离地看向他:

可我馋男人，我有这么好看的脸，我凭什么不能睡别的男人?

还是说……

她手指在他胸口打了打转，你愿意给我睡?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么多年，我没有跟别的男人上过床，我的第一次还在。我都 26 岁了顾骁，这个社会还有几个女生 26 岁还是处女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晚上凯旋酒店 808……

闭嘴

顾骁捏着她的下颌，你一点都不像她，她没有你这么下贱。

对，我就是下贱——

许沁宁满不在乎，你不来就算了，有的是男人愿意来。

顾骁看着她，眼中翻滚着危险的气息，小臂上青筋暴起。

许沁宁—

我听到顾骁叫她的名字，压抑着不甘、唾弃和欲望。

我和江筱结婚后，你就滚，明白吗?

许沁宁笑了，笑到眼泪都出来，笑到肩膀都在抖。

她环住顾骁的腰，大胆地踮起脚尖:

那现在呢?顾骁，现在我要你吻我

下一秒，顾骁像疯了一样，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视频还剩下三十秒，那是他们接吻的时间。

我关掉视频，双手撑着额头，抵在大腿处。

只有这样，我才能不至于，因为巨大的疼痛，蜷缩成一团。

明明眼泪是往下流的，一滴一滴落在了大腿处，可我却觉得我的身体都被眼泪拖住，狠狠下坠。

为什么?

就因为那张脸吗?

因为那张和沈稚一模一样的脸。

我以为，我的爱人理智明朗，他分得清先来后到的爱意。

可原来，顾骁分不清的。

从始至终。

都只有沈稚，和沈稚的替身。

车窗后视镜映出了我带着泪意的笑。

5

余光中瞥到顾骁的身影时，我收拾好所有情绪。

手机里，伴随着视频而来的还有一条信息:

他都这样了，你还要和他结婚吗?

我问对方是谁，对面没再回我。

看向急匆匆向我大步跑来的顾骁，我的眼神逐渐恢复冷静。

等着急了吧?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看向我，眼睛干净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要不是看过视频，我必定会被他的好演技骗过去。

我沉默着没开口，他对我的情绪很敏感，不由分说地握住我的手，哄道:

怎么了?坐飞机太累了?没事你睡吧，到家了我抱你上楼，给你放洗澡水，你只管闭着眼睛就好，我给你洗得香喷喷地送上床去——

他握住我的那一刻，我死死地克制住，才没有因为恶心将手缩回来。

他是怎么做到深情如许，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的同时，却能在上一秒疯狂地亲吻别的女人。

心里的潮湿卷土重来，我不争气地落下泪，随便找了个借口掩盖:

我……我发现我的戒指好像不见了。它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找不回我的戒指。

就像我再也找不回我爱的顾骁。

看到我哭的瞬间，顾骁慌乱得手足无措。

他解开安全带，双手捧着我的脸，眉峰都拧在一起:

戒指而已，丢了就丢了，我给你买一个更好的。

看着我干净的右手，他低头摘下手上的戒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你看—

他好脾气地哄着，随手将戒指扔了出去，寂静的停车场，戒指滚了很远很远，直到声音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现在我的戒指也丢了，和你的那一只成双成对了，它们永远不会分开，就像我和你一样。别哭了，明天我们就去挑一对新的，嗯?

十几万的戒指，他说扔就扔，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这样毫不作伪的真心，带给我的不再是欢愉和喜悦，只剩成倍增加的痛苦。

顾骁，你知不知道。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了，就再也接不上了。

伤心慌乱之余，我竟然还能抽出心思给周夏夏发了条信息。

我给她发送了个位置，让她过来把顾骁丢的戒指捡去二奢店卖了。

6

车子刚停在家楼下，顾骁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去看婚纱。

重工制作的婚纱撑在人形架上，展示在巨大的橱窗里，特制的顶光打在裙摆上，像璀璨星河一样熠熠生辉。

这件婚纱历经半年，是我和顾骁飞到国外，请奢牌专用设计名师量身定制的。

顾家有钱，婚礼的排场定的十分气派，而酒骁宾客场地诸多事项都是顾骁一手揽着，这场婚礼，从确定日期到现在，我几乎没有操过一点心。

我隔着橱窗打量着这件婚纱，当初觉得美得不可方物的一粒粒碎钻。

现在看来，就像一颗颗发光的苍蝇屎一样，让我忍不住恶心想吐。

不喜欢吗?

顾骁没在我的脸上，看到欣喜的表情，皱着眉问。

我挣脱他的手，从婚纱上收回视线，声音没有波澜:

喜欢。

他松了口气，熟稔亲密地捏了捏我的脸颊。

当天夜里，我以疲惫为借口，拒绝了顾骁。

凌晨三点，地下室的橱窗爆出一声剧烈的声响。

顾骁披着睡衣下来时，在看到我和一地的碎玻璃还有残破的婚纱融为一体时，眼中闪过震惊。

震惊过后，他情绪稳定得极快，避开了满地的碎玻璃，将我从中抱了出来。

紧接着，神色紧张地检查我的四肢和身上，确定没有任何伤口后，才后怕道:

你从前梦游没有走出过屋子，这次怎么走这么远?

是的，我有轻微的梦游症，所以我并不怕他追问我砸坏橱窗的缘由。

我环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脸侧贴在腿上，看向那一地的狼藉，哽咽着:

顾骁，婚纱坏了，我们结不了婚了，真可惜。

顾骁握着我的手，有一瞬间发紧。

他跪在地上，寻到我的眼睛，深深地看进去。

江筱，别开玩笑。你总不至于因为婚纱坏了，就不嫁给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