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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说《玫瑰小姐的心得体会20字主角分别是欧阳玫瑰大作者“逞翻翻pro”创作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如下:家里来了一个神秘穿越宽肩窄腰大长我心动撩拨他却故意漏出怀里的勾人的眸子睨着我: 不怕吗?我笑危险的男我更爱了后我不小心走进他的世硝烟四起的军阀混战时枪林弹他替我濒死之他紧紧拽着我: 不准我死了你也得当我的寡1.封控期家里来了个男宽肩窄腰大长峰鼻剑眉薄嘴他旁若无人地吃着我刚煮好的泡而我赶紧拿起手机拍了视发给了我的闺闺...
主角:欧阳玫瑰,大白 更新:2025-06-13 13:36: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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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动撩拨他。
他却故意漏出怀里的枪,勾人的眸子睨着我: 不怕吗?
我笑了,危险的男人,我更爱了
后来,我不小心走进他的世界,硝烟四起的军阀混战时期。
枪林弹雨,他替我扛。
濒死之际,他紧紧拽着我: 不准走,我死了你也得当我的寡妇。
1.
封控期间,家里来了个男人,宽肩窄腰大长腿,峰鼻剑眉薄嘴唇。
他旁若无人地吃着我刚煮好的泡面。
而我赶紧拿起手机拍了视频,发给了我的闺蜜。
闺蜜回: 真的假的啊?你这 3D 投影咋做的?
闻言,我倒吸一口气,肯定了这不是幻觉。
不理会闺蜜接二连三的追问。
我花了五分钟把肚子里的小说穿越设定过了一遍,又仔细辨认了他的衣着。
嘴角一勾,这题我会,这是民国军阀身穿到了我家。
没有身份证,没有社会关系,不了解本地情况。
这个帅哥,岂不是砧板上的肉,任我采撷?
想到这里,我面上浮出两朵红霞。
看他军装笔挺,马靴锃亮,十指修长,就连吃个泡面都如此优雅。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
真不枉我日日虔诚祷告,让老天爷发个帅气多金的男朋友给我。
我拉了椅子在他身边坐下,一手轻轻圈住了他的手臂:
哥哥够不够吃呀,家里别的没有,泡面还有好多,想吃多少都有呢……
两指不安分地走着路,一路从他小臂走到他结实饱满的大臂……
然后停住了。
一把比我们家锅底还黑的手枪,从他怀中漏出,直直地对着我这张天真无邪的小脸。
本能地,我举起双手,身子往后缩了缩。
他吃完了最后一根面条,放下筷子,用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转过身,手枪上膛,发出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哥哥,好歹吃了我家的面……
没必要这么冷酷无情吧……
我后悔着自己过于莽撞,却发现他上了膛的枪并不是为了我。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起身迈出大长腿,两步到了门边。
一秒后,门外传来敲门声。
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修长的手指,收紧的下颌,莫名性感。
我感觉我又行了。
脑补了一万字的绝美禁脔之恋,被门外一句做核酸拉回现实。
原来是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赶紧埋伏在门边。
心中暗暗感叹他这警觉性,真强。
一边乖巧地将门打开,把男人夹在门背后。
1203,欧阳玫瑰,一个人是吧。
大白一边询问,一边熟练地用棉签捅着我的鼻孔。
一阵酸爽冲上天灵盖,带来了一点点驾驭这个民国男人的灵感。
我笑着对大白说: 对,居委会登记的一个人呀,封控区哪里进得来人呢。
我的手藏在门背后,色胆包天的小指挠了挠门后那人紧绷的手背。
却整只手被他不耐烦的大掌裹住,不轻也不重,掌心的薄茧传来干燥的温度。
送走大白,我将门关好,反锁。
而那位不速之客,已经坐在我的两人位沙发上,位置居中,姿势霸气,仿佛是这个屋的主人。
我背着手悠哉悠哉地绕到他面前: 这位先生,劝你把枪收一收,这玩意儿在我们这儿可是管制器具。
他默不作声地退了弹夹,收起枪。
许久,说出了他身穿后的第一句话:
这里是哪里?
我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笑着打量他,打算从头讲起:
这里是 2022 年的中华。
……
他是个民国人,身穿了一百年后,少不得适应一段时间。
需要像我这样一个热心的引路人。
正当我绞尽脑汁,盘算着如何哄他心甘情愿与我更进一步时,他猛然反应,将我捞了起来。
一手抱着我,一手护着我的头,转身躲避,我们从客厅转移到了玄关。
他低声道了小心二字,把我按在了玄关隔断墙上,双眼紧盯着客厅的窗户。
硬挺的军装硌着我柔软的睡裙,触感令人心旷神怡。
如此近距离观察我未来男友,交换着彼此的体温,我甚至能看到他唇边略略生出的青色胡茬。
想像了一下,和这样的薄唇接吻,一定如过电般酥麻吧。
我咬着嘴唇,拦不住一脸的花痴笑。
他却一脸严肃,向着窗户的方向低声一句: 来了。
我不顾他的阻拦,探头去看,果然,此刻的客厅窗外有一架无人机悬停。
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上面超级大的 Hell。 Kitty 贴纸——这无人机是我闺蜜蔷蔷的玩具。
我笑了: 别怕,万事有我。
闻言,他眼皮微敛,似乎有些不信。
我拍了拍他的胸口让他松开我,回弹令人满意。
我打开了窗户,无人机毫不客气地飞了进来,里里外外,嗡嗡嗡地四处查看,最后心满意足地原路飞走了。
五分钟后,手机收到了闺蜜的消息:
装得很像,下次别装了,姐们儿差点儿信了
而我却在家中焦头烂额,里里外外翻找。
我男人呢?
我那么大一个情哥哥去哪儿了?
2.
想起今早,我煮好面条,端上桌,民国哥哥十分自然地接过了面碗,二话没说开始吃面。
我花了五分钟确认了这是个真人,甚至带入了一个目击者——我的闺蜜蔷蔷。
后来蔷蔷的无人机飞来以后,谁也没找到。
无论此刻我如何详细描述二十分钟前,切切实实有一个行走的荷尔蒙把我圈在墙角。
视频那头的她都强忍着笑,微微点头假意应和我,仿佛我不仅精神失常,更是内分泌失调了。
还是你牛,这条件都能找到对象,我肯定是相信你的,我祝你幸福。
我满脸黑线地挂了视频,饿着肚子刷泡面碗,思忖着一个很深刻的问题:
我真的疯了?
自我怀疑持续到了当天夜里。
酣睡中的我一个翻身,摸到了一团温热的黏湿,惊得瞬间清醒。
鼻腔满是血腥味。
我坐了起来,赶忙摸索着开灯。
在有了光线的那一刻,看清了在我床上趴着的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身上军装有些眼熟,后背足足六个弹孔。
再看那半干血迹下的脸,分明是我今天白天的时候努力勾引却未遂的那个民国小哥哥。
我平缓了呼吸,却平静不下我的心跳。
急救电话还没能拨通,就发现这六个弹孔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六个颗子弹硬生生被皮肉挤出,一颗一颗带血落下。
他身受剧痛,意识有些模糊。
我伸手探他额头,却被他反扣在掌心。
嘶地痛叫一声,再也挣脱不开。
挣扎与声音引得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虚张的眼瞥见我和周围的环境,压抑的声音颤抖且沙哑: 看来每当我濒死,都会来到这里。
直到六颗子弹都掉了出来,他钳着我的手松了下来,人也力竭昏了过去。
我没了白天那些旖旎的心思,心乱如麻。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我摸着他的后背,皮肉已经恢复如初,只有衬衣上的血污和弹孔记录着他曾经身中六枪。
濒死就会穿越到我家里,然后快速恢复?
这超出了我的认知,我甚至不知道我能做些什么。
有人遭受了枪击,但这枪击发生在另一个时空,所以无法报警。
有人受枪伤差点送命,但这枪击带来的伤害已经恢复了,急救电话自然也不用再打。
他在昏睡中依旧眉头紧锁,口中喃喃着叛徒二字,额头不断渗出汗珠,似乎痛苦不减。
血污令我胸闷,加上我怕他因粘湿着凉再生病,于是端来了温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一身的脏衣服脱了,擦拭他身上的泥污和血迹,又为他盖上被子。
捎带手把脏衣服拿去洗,进洗衣机之前我摸出了他的证件和一张特派通行证。
原来,他叫魏离非,1898 年生人,他所处的时代是 1922 年。
远离是非,只是这个姓不好,未离非,好名字也是白瞎。
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在网络上搜索着,跳出来的是一些零散的记录。
原来他还是个小军阀,难怪气度不凡。
再往下刷一刷。
兵败,炸死了。
死无全尸。
1924 年。
几个关键词如兜头一盆冷水,激得我一个哆嗦。
我吓得慌忙关掉页面。
回头看了眼那还在昏迷中的男人,嘴里念了一迭声的对不起。
我不该私自去看一个人的结局……
我命令自己立刻把刚才看到的全部忘记,但努力了很久,这些对他生死的宣判反而像烙在脑细胞上了一样,甩都甩不开。
距离他兵败被炸死也就两年了。
变数就是他现在获得了重生的能力。
只是,历史有那么好改变吗?
我想不清楚,索性不去想。
洗衣机提示衣服已经洗好,反正是睡不着了,我拿出了熨斗,从头到脚把他的衣裤仔细熨了熨。
看着衣服上那六个窟窿,背后莫名刺痛。
于是取出尘封已久的针线包,用同色的线缝了六个难看的圆点。
看着天微微发亮,又紧赶着从冰箱拿出了仅有的两只冻鸡腿,勉强煨了一小锅鸡汤。
如一个小媳妇忙活了大半宿,直到鸡汤的香气铺满了整个屋子,我才觉得气息顺畅了些。
回头看到那个被我剥光的男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已经拿过了熨斗台上的衣服,穿戴整齐,似要出发。
3.
你才刚好,这是要去哪?
我追在他身后,拉住了他的手。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回头,将手上的表取了下来。
抱歉,弄脏你的床单。
他把带着他温度的表放在我的手心: 这个在你们的时代应该能换些钱。
我看了看那沉甸甸的男士表,手表上大牌的定制钢刻,一看就价值不菲。
又看了看他,英俊的面庞上眉头紧锁,薄唇发白。
他虽然在这个时空意外地修复了他的身躯,但后背中枪,六发子弹,很显然是个他信任的自己人干的。
这种背叛的撕裂感不知道是不是比后背开六个孔更让人承受不住。
心揪了揪,不知道该如何将他留下。
于是只得先收下手表,又拖着他回到餐桌前,笑嘻嘻地说: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煮了鸡汤饺子,吃好了再走。
我见他看着门口的方向,依旧立着不动,摇着他的胳膊耍赖:
你不吃我就报警抓你,我说你非法持枪,你要知道,一百年后的警察很厉害的,可不是民国那会儿了。
他终于正视了我,嘴角无力地勾了勾: 玫瑰小姐,你们一百年后的人,还挺执着的。
心跳漏了一拍,他叫我玫瑰小姐。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那么好听。
我将食物端出来: 鸡汤是冻鸡腿煨的,饺子是半袋速冻的,特殊时期,有些怠慢了。
我把筷子给他放好,安安分分坐在了他的对面,支着下巴看着他,思考着留下他的话术。
他低头见只有一副碗筷: 你……不吃吗?
你吃,你吃,我减肥。
减肥?
他似乎不太理解减肥的含义,起身走进了厨房找到了沥水架上的碗筷,重新回来落座。
上次,很抱歉,抢了你的早饭。
他将食物一分为二,把我那一份推到我面前。
之前,我得了霍乱,救治不算及时,医生说我活不了了,意识模糊后寻着一道光来到你这里,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感觉特别饿,所以抢走了你的早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埋头吃了起来。
看起来,今天也是很饿很饿了。
但他的教养,让他即便在这种极端情况下,也保持着良好的吃相。
霍乱,枪击……
我抓住了他的手,说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话:
那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全世界那么多户人家,他却要在我的家里重生。
我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他要我拯救这个男人。
我用不来迂回的手段,只会直球。
为了让他打消一切顾虑,我保证道: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如果我是他,乱世的人身穿到了和平年代,重生一次的机会,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该怎么选。
他沉默着吃完了他的那一份。
抬起头望着门口。
我也望向门口,与往常无异。
但我回头看向他时,却在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发着光的门。
你能看到我看不到的?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好看的眼眸里染上一寸暮色,哑然道: 半个钟头前你家的门就已经变成白色的了,想不让人注意到都难。
那你不要看了
我赶忙捂住他的眼睛。
他握着移开了我的手,第一次对我笑。
与他神秘又危险的身份不同,他的笑,很温柔。
我知道百年后有和平,这就够了,我不属于这里,我有我自己的命运。
天已经大亮,我留不住他,他打开了那个在他眼中发光的门,但在我看来不过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猪肝红防盗门而已。
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出现在我家门外。
他回望我一眼,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玫瑰小姐,谢谢你……
他话没有说完,走回到我身边,伸手托着我的后脑,低头在我唇边浅浅落下一个吻。
果然如我想象中一般,酥麻即刻泛滥,封印了我的灵魂。
抱歉,不知道哪一次见会是最后一次,所以,唐突了……再会。
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快到要蹦出来,我看到他深深眸色中印着我的脸,犹如深潭中落入一枚石子,泛起波纹。
接着,他没有犹豫地,出去关好了门。
我呆愣了许久,才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我走到门边,迟钝地按下门把手打开门。
却只见熟悉的楼道。
4.
这个吻,仿佛夺走了我的魂魄。
沉寂了两日的公寓,走走停停只有我一个人。
这一天,蔷蔷与我视频。
你这一会儿魂不守舍,一会儿一脸的坠入爱河是怎么回事,还在惦记你想象中的老公吗?
我没说话,默认了。
一想到他在那头,不知道经历着什么,又垂下了脑袋。
她见我一脸的落寞,认真道: 你确定不找个医生看看?
我长叹一口气: 你不懂。
想见他,又怕他受伤。
希望他一直好好的。
是是是,我不懂。
蔷薇还在那头说这些什么,但我已经无心去听了。
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划,查询着一百年前的战事。
他的父亲发迹于浙江,立足于淞沪。
他父亲老后,他和北边的江苏军阀大战时,另有一支军队由福建打往浙江。
浙军南北受敌,最终兵败。
在历史上仅仅占了短短一篇。
为什么他都已经重生了两次,他的结局都还没有改变。
又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了两天,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满脑子都是他身受重伤濒死的模样。
电视上演着的是民国爱情故事。
华丽的礼服,霸道的军阀,温柔的戏码没能钻进我的脑海,却在镜头带过轰炸机的那短短几秒钟,我共情了。
遥控器按停在炸弹落下的那一帧。
他虽然可以回到这个时空修复伤痕,但是那些肉身受过的痛是真实存在过的,记忆不会消失,一次一次加深在他的脑海,终究会有一个尽头。
那就是我们相见的最后一次了。
我倒在沙发,放空到睡着,又在后半夜,听到浴室里的水流声。
我起身走到浴室门口,看到了门把手上的血手印。
心中恐惧与欣喜交错。
他的耳力一直很好,隔着水流声,他听到了我的脚步,于是出声制止了我开门的动作。
抱歉,我现在有点邋遢,我先冲干净。
我的手开始颤抖,隔着门问道: 伤到哪里了?
没什么,就是被刀捅伤了。
他的声音不高,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但就是这不轻不重的态度令我更加怀疑他的伤势。
你能来这,说明不是普通的刀伤啊。
小伤而已,不必担心。
伴着哗哗的水声,他的声音低而温醇。
可我不放心,不顾他在里面洗澡,直接打开了门。
他立马背过身去。
逐渐恢复却依旧可怖的刀伤躲藏在一片雾蒙蒙的玻璃隔断之后。
玫瑰小姐,看来真不拿我当外人。
他语带笑意,转回头看我,带动他背部肌肉连绵起伏地攒动。
我红了脸: 这是我家,我想开门就开门。
口不择言带来的就是心率的飙升,我慌忙抱着他的衣物退了出来。
我平复着心跳,复盘着我刚才那句话的逻辑。
是他主动亲我的,那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定情的意思。
我看他两眼,看看他伤得重不重,合情合理
心底生出了一些理直气壮,雄赳赳气昂昂抱着他的衣服去了洗衣阳台。
一个五彩斑斓的铁盒落了出来。
我捡起来看了看,铁盒封皮上是一个胖嘟嘟的小天使,因为挤压或是什么其他原因,根本打不开。
我把铁盒放在一边,把湿漉漉的衣服塞进洗衣机。
不一会儿,他已经冲洗干净,隔着门问我要他的衣服。
正在洗呢,那么脏,还得熨烫缝补……
话没说完,我灵光一闪,想起古有牛郎藏仙女衣服,最终获得了一枚老婆。
那么,藏起他的衣服,他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我走到浴室门外,隔着门,笑道: 你先穿我挂在架子上的浴袍吧,那个我买大了。
想象着他在浴室门内对着女式浴衣的趑趄,我躲在门外偷笑。
很快,浴室门打开。
原本以为会在他身上有些局促的浴袍,被他松垮地系在腰上,明目张胆地露出健硕的上半身,行走时嚣张地带出一团浴室的水汽。
氤氲着暖黄的浴室灯光,如梦似幻,如鬼似魅。
玫瑰小姐,冒犯了,这件浴袍实在是有些小。
他目光灼灼向我走来,细碎的湿发散落在额角。
垂眸看到我手腕上带着尺寸过大的他的手表,他笑意更浓了。
呃……不小。
我的脸一下子烫到了脖子根,上次给他换衣服,他浑身是血,我只当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没有往别的方面想,这次他完完整整地向我走来,这样的视觉冲击,着实有些过于刺激了……
我的意思是,遮住重要的就好,不不,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到底是我更不经撩。
上次那个临别吻留下的酥麻还未消散。
现在的我直接语无伦次。
他看着我慌乱失措的样子,轻轻笑了:
玫瑰小姐,怎么脸红了?
5.
我用手背贴了贴脸颊,背过身去: 我去找找别的衣服,这件还是不太妥当……
我只是个嘴强王者,真要直面美色,我只有尖叫和晕倒的分。
还是让我做回正常的自己吧。
找了半天,只找到了个宽松的连帽卫衣,他也就勉强穿上,至于裤子……
不行,不能细想,我快要流鼻血了。
你先用这个浴袍裹着,别着凉了,我去看看衣服洗好了没。
洗衣机恰到好处地停下,我赶紧拿出他的裤子。
甩干的裤子半湿半干,他并没有嫌弃,直接背对着我套了起来。
我吓得转身: 你你你,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我给你熨一下。
他没有说话,穿好后直接去穿军靴,现代的卫衣和民国的藏青军裤、黑色军靴,莫名很搭。
你可不要急着走……
我拦在他面前。
他没有避让,反而又走近了些,微笑着低着头看我,眸子里似乎有碎星。
我吞了吞口水,脑中闪过一帧不该有的画面,犹豫着要不要闭眼。
他伸出手搁在我脑后,没有给我纠结的机会,我颈后遭受一击,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一句很轻很轻的惋惜:
抱歉,再被挽留一次我可能真的会舍不得走。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摸着酸痛的后颈,从自己的床上醒来。
茫然地走出房间,在客厅的桌上,看到一张写着漂亮繁体字的便签:
这个天使很像你。
我看了看旁边那个盒上的胖天使,气得捏紧了拳头。
这个男人,他偷袭
他把我敲晕了,就这样走了。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一个男人都留不住。
我一时泄气,抱着饼干盒坐在沙发上发呆。
发现他竟然细心地帮我把盖子松开了。
打开一看,是排列整齐的黄油饼干。
他那个时代,乱成那样,还能买到品质这样好的饼干?
吃了两口来自民国的甜腻。
血糖稳定后,又不恼了。
抚着那个胖嘟嘟的天使,心里骂道: 臭男人,逃难还不忘给我买饼干吃。
一阵尘土飞到了我脚边。
气流有些异常。
我寻着尘土的来源,走到门边,发现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正卡在门缝中。
我猛地打开了门。
一条短巷子外,一辆人力车匆匆驶过。
不远处还有馄饨摊的吆喝声和叮叮叮的有轨电车声。
一阵温凉的风吹过,带来了陌生的气味。
这是魏离非的世界
可能他离开得匆忙,没有注意到门未关好。
这是个危险的时代,我该立刻把门关上才是。
但鬼使神差地,我把脚伸出去探了探。
是真实的
我拽着门把手跳出去,然后再走回家。
两个时空在这个门这里有了交集。
只要门不关上,我可以随意出入我家和 1922 年。
机会难得,哪怕出去看一眼呢?
我被封闭了一个月了,嘴里寡得难受。
起码吃顿鲜肉小馄饨呢?
下定决心后,我兴冲冲回屋,找了一对闲置很久的银手镯,掂了掂重量,估摸一顿小馄饨没问题。
为了自己能找到回来的路,我又翻出件旧毛衣,拆开后绑在了沙发腿上,拿着毛线的另一端,把碎石块垫好,轻轻掩好门。
一路上谨小慎微,走一段就拉一拉毛线,到了马路边,果然有个支着油伞的馄饨摊。
一碗馄饨块铜圆。
老爷爷只收了我一个镯子,还找回我几个铜板。
我摆了摆手: 不用了,爷爷,都给你了。
反正我吃完就走,这铜板留着也没用。
他却在端来馄饨时,坚持将铜板放在了我桌子上:
小姑娘,你收着吧,这世道,多留点钱总没错。
我没再推辞,注意力全被眼前的馄饨吸引。
粗制的海碗装了满满的馄饨,厚重的瓷勺搅动了碗底扣着的一小块猪油,就连平时看不上的香菜都被汤汁浸润得可爱了起来。
我吹了吹热气,嗷呜一口正要下嘴。
一根棍子挑翻了我的碗。
落在砖石地上,裂开两半。
热腾腾的馄饨滚了个满地。
我可惜又可惜,生气又生气,攥着拳头站了起来。
对面三个兵痞模样的人:
这小娘们穿得和别人不一样,抓回去
一个弱质女流,在街边吃个馄饨,仅仅因为穿得另类,就要被抓走。
或许,在这个弱肉强食,草菅人命的年代,强权就是道理。
我只是人生地不熟,撞到枪口了。
意识到事情有点大条了,我赶紧攥紧那截毛线打算开溜。
却被坏人一把箍住两肩。
一回头,正对上一个黑黄皮汉子。
还想跑?那人一开口便是铺天盖地的浊气,熏得我两眼一黑。
另两个眼歪口斜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也摩拳擦掌,准备吊羊羔一样直接将我带走。
他们人多势众,没底线力气又大,眼见自己挣脱不开。
我决定打出更大的牌:
连我都敢碰活得不耐烦了?
三个兵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有些不信但还是停下了拉扯。
难不成你是哪家的千金?
我强装镇定,用力甩开他们: 我是魏离非的女人
6.
我有这底气,因为我们家离非领口上有两颗星星呢
静默三秒,对面三人笑得眼泪都要飞出来。
你是魏少帅的女人?我还是七仙女的男人呢
其中一人干脆揪住了我的后衣领,粗暴地就要把我拖走。
我被拖得摔在了地上,脚狠狠崴了一下,掌心的皮被蹭破,疼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涌出。
但显然那三个兵痞不可能有什么同理心,不顾我的挣扎,硬把我拖走。
我绝望地大声向周围的人呼救,原先熙熙攘攘的人十分默契地躲开,别过脸去。
这里没有人能帮我。
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从骆驼祥子里上吊的小福子到水浒传里被做成肉包子的无名人。
最后化成一句经典台词: 我真傻,真的。
我想我被拖走的未来大概就是被逼为娼,被折磨到染上一身病然后做成包子馅。
社会主义的大好青年,为什么因为一时嘴馋,要跑到这个地方来遭罪
绝望之际,听得一声: 住手
一个男人厉声制止了三个兵痞。
那三个兵痞见了来人立马让开,点头哈腰,恨不能跪在地上。
我一下摔在了地上,但也因此得救。
我满脸的泪粘着地上的灰,狼狈不堪地抬头。
只见路边停着的一台军用吉普中走下两个人。
其中一个披着披风的军装男人,似乎是三人中的老大,他缓步走到我跟前,蹲下。
面上带笑,却让人感觉不到善意。
双目如鹰藏在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之后,带来前所未有的紧张感。
戴着皮手套的手捏住了我的脸颊,左右打量,缓缓说了一句: 魏离非的女人?
他显然是不信的,但当他视线落在我几乎滑到手肘处的男士表后,他收住了笑,松开了手,许久才感叹道: 好像和他过去的品位相差很远。
好不容易能喘一口气的我吞了吞口水,没心情去分辨这句话中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
那三个兵痞还在一边,虽然说他们也被来人吓得够呛,但如果这个眼镜大哥在此丢下我,我岂不是又要落他们手里了?
我能不能死里逃生就看这位眼镜大哥了。
我叫萧弋,是离非的家人。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认真询问: 昨日他在此处受伤失踪,你可有消息他现在人在何处?
他说他是魏离非的家人,那么应该不算坏人。
但我也不能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我知道他昨日死在这儿了,然后命运将他送去了我家。
我如果直接说实话,他可能难以相信,进而认为我糊弄他,然后把我丢回给那些兵痞。
假使我胡诌一个消息,最后被拆穿,我可能也不得好死。
复盘了半天没有结论,我只能先摇了摇头,老实答:
他昨天确实受了刀伤,但是现在应该已经不碍事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我是一点也不知道。
他沉思片刻,似乎在考虑我言语的真实性以及我和魏离非的真正关系。
既然你是他的女人,那便和我们回督军府。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落下一句。
那不好吧。我也跟着爬起来,讨好地笑了笑,我出来得太久了,得回家了。
他回头冷冷看了我一眼: 回家?做了魏离非的女人,督军府就是你的家。
他起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身后还有两个手下。
三个人的站位像一张大网,动作安静态度平和,但留给我的选择余地并不大。
同样是三个成年男性,刚才那些兵痞只是蛮力,他们三位可是有枪。
我继续傻笑着寻找机会,却发现,即便回去的路就在身后,希望依旧渺茫。
绝望之际,听到萧弋身边的手下询问: 参领,这三个怎么处理。
我灵机一动: 您是离非的家人,这三个兵痞当街抢人,您不把他们抓起来吗?
萧弋身边的另一个手下凑前回报: 参领,这三个的制服还是旧的,应该是假兵,可能是……
手下的话没有说完,萧弋举手叫他停住。
萧弋看了瑟瑟发抖的三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
不把根子拔了,处置了这三个还会有别的。再者,今天梦安生日……
他想了想,从口袋掏出了几枚银元,丢在了地上,对着那三个兵痞说:
今天暂且饶了你们,把身上这层皮扒了,晚饭之前,我要大街小巷,都知道魏离非的女人被带到了督军府,否则,新账老账一起算。
那三个兵痞没想到自己没有挨打,反而捡了银元。
感恩戴德,奋力宣传去了。
而我,自以为很聪明地趁着这个空档,扭头跑了。
只要攥起刚才因为挣扎掉落的毛线,再迈十步,我就能回到 2022 年的温馨小窝。
可惜,天不遂人愿。
后颈又是一击。
哎,这熟悉的民国昏迷配方。
魏离非会被我这个蠢货带到坑里吗?
7.
醒来时,车子停在一处极其奢华的洋楼,门外卫兵守卫森严。
我摸着酸痛的脖子默默吸气,不情不愿慢慢吞吞地下车。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走了出来,看起来已经在门廊等了很久。
她见车里没有她要找的人,焦急地问那萧弋:
阿弟有消息了吗?
萧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低头对她耳语几句。
那女人惊讶的目光即刻投向了我。
我也将打量的目光投向了他们。
这个女人口中的阿弟,可能就是魏离非,因为他们俩眉眼很像。
随着萧弋的低声叙述,她的焦急消散了些。
片刻,她温柔地笑着走向了我,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魏梦安,是离非的姐姐。
果然,魏梦安是魏离非的姐姐,那么萧弋就是魏离非的姐夫。
魏梦安很是和气,她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因为她的丈夫打晕了我而气闷,只简单地答了两字: 欧阳。
她半点不恼,牵起我的手,带我进去。
督军府极大,穿过了接待外来宾客的外厅,路过庭院,来到专供私人聚会的内厅。
他们并没有为难我,而是找了医员为我崴伤的脚踝上药绑带。
内厅向上,一半挑空,一半是客房,再往上一层,是督军及家人的房间。
听说督军此刻正躺在三楼昏迷不醒。
半个小时后,位于二楼正中的一间房被打扫好了。
魏梦安带着歉意说热水管堵住了,让佣人刘妈烧水供我洗一洗身上的狼狈。
紧接着她找了一套她新做的旗袍给我穿上。
她两手握着我的手,眼含笑意看着我被修身旗袍勒出的曲线,似乎对我很满意。
我阿弟和我丈夫之间有点误会,我们的父亲重病卧床已经月余,随时都有可能……若他肯回来,把事情讲清楚就好了。
她笑着的眼角泛出了点点泪光。
我对之前的冷淡态度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梦安姐姐,要是我知道离非在哪里就好了。
她神色失落: 离非从小就很固执,不听劝,也不知道在外头有没有吃苦头。
看来萧弋并没有把魏离非受伤失踪的事情告诉她。
话说到此,那个叫萧弋的参领敲门进来。
他侧身圈住他太太,吻了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 梦安,你去看看爸,我和这位小姐谈一谈。
魏梦安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女佣和医员走了。
萧弋目送着她们离开,摘下眼镜,抹平笑容,坐在了我对面的桌子后。
魏离非这段时间藏哪了?跟他躲在一起的还有谁?
阴鸷的男人配上了这个善良的姐姐。
要我是魏离非,也会本能地不喜欢自己的姐夫。
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是听在别人耳中,倒是像个看不清形势,为爱昏头的女人。
离非北上打仗的时候,督军病重昏迷,离非说回来却一直失联,直到前几日他取走了城防图,我不清楚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担心他一时冲动酿成大祸。
萧弋审判的眼神逼迫着我本就有些紧绷的神经。
我收回目光,重新组织语言,将我知道的和盘托出: 离非先是莫名其妙得了霍乱,好不容易好了,后背被人放了冷枪,两天没到又被人乱刀砍得差点死掉……
那他现在伤势如何?
萧弋皱了皱眉,他大概想不出,一个中了枪又挨了剐的人,怎么还能跑回来取走城防图。
我不方便解释许多,便含糊其辞: 有我照顾,他身体恢复得很快。
但他稍一恢复,就立刻走了,可能是想弄清楚到底是谁一直在害他。
显然这个姐夫萧弋在他的怀疑列表中。
萧弋的面容这才松了松,他说:
这小子向来独来独往,身边连个护卫都不带,劝了也不听,还好身体皮实,若他今日能为了你回来,我一定能将事情与他讲清楚,我已经有了些证据。
他会为了我回来吗?
他根本不知道我到了这个世界,或许萧弋说魏离非的女人,他会误会成是别的女人呢?
我担心道: 你给的信息太少了,万一离非不知道是我,万一他以为是别人呢?
离非能回到这督军府拿到城防图,那么他肯定能确定你是他哪一个女人。
萧弋轻笑一声,目光落在我手腕处的手表上: 这块手表是梦安送给离非的成年礼物,他宝贝得紧,从不离身,也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他就这样送给了你。
我握着那块沉甸甸的表,一时间觉得有些烫手。
其实我没做什么,只是因为我恰好住在某间公寓,而这间公寓恰好是魏离非濒死重生的地点。
话说到此,他的好奇心起来了: 据我所知,离非北上前,身边并没有你这样一个……女朋友,你究竟是什么人?
说到我是谁,那话就长了。
我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想起那截掉落的毛线,想起明早应该做的核酸。
楼下有人惊呼: 少帅回来了
8.
只一瞬间,萧弋收起了轻松,再次披上阴鸷的皮。
他拽住了我的小臂,带我到了二楼挑空处栏杆。
一个身穿深灰西装的男人停驻在一楼的会客厅吸烟,小臂下夹着一个礼物盒。
他抬头看到我们,目光停滞一刻,眉间有些许疑惑,然后偏头将烟雾吐出,顺手灭了烟。
离非我有些惊喜,他真的为了我回家了。
我想挣脱萧弋,却被钳得死死的,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魏离非。
萧弋笑着向魏离非的方向说道: 离非,你的女人走投无路主动找上我,真是巧啊。
魏离非眼睑垂落带笑: 我的女人?我并不认识她。
闻言,萧弋毫不犹豫,枪上膛,抵住了我的太阳穴。
既然不认识,那也没必要留着浪费粮食。
我浑身冷汗直下,只觉自己要完蛋。
三楼的魏梦安听到动静连忙下楼。
看到了对峙的两人,她慌了手脚,连忙上来拉住她丈夫的手臂: 不要伤害欧阳小姐。
魏离非一步一阶,走上弧形的楼梯: 今日是你太太的生日,没必要弄得到处血淋淋吧。
话是对着萧弋说,目光却落在我身上。
我被人拿枪指着,吓得魂不附体,他却慢慢悠悠,眼角带着点弧度,看似心情不错。
直到距离我们只有四五阶,他将礼物盒向上一抛,萧弋立马接住。
几乎是同时,魏离非的枪已经上膛对准了萧弋。
而我手臂因为突然被松开,身体失衡,一个趔趄跌下楼梯,正好摔进了魏离非的怀里。
一股清冽的烟草味包裹着我。
谢天谢地,虽然他冷冰冰地说不认识我,但最后还是救了我
我打着哆嗦说不出地感谢,掉进这个满是安全感的怀里便再也不想动。
这是我在这个时代唯一认识的人,本能地想依靠他。
他的枪与萧弋保持着对立,目光也自然在对手身上。
但在暗中把我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握住,将我拉到他身后。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打打杀杀。魏梦安焦急地拦在萧弋的身前,又不安地拉着萧弋的手,防止他真的开枪。
她了解家里两个男人,那都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主。
最终萧弋不忍自己的女人心惊如一只兔子,先收了枪。
他仔细查看了礼物盒里的东西,确认无误后招来手下,好好放回了保险柜。
好不容易回来了,姐姐都好久没见到你了,离非。
魏梦安拉着魏离非两臂,红着眼眶将他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一遍,确认了上上下下健康完好,这才招呼众人落座。
收了枪的两个男人依旧保持着对立的火药味。
全场唯一开心的就是魏梦安,毕竟今天真的是她的生日,而今早萧弋答应了魏梦安,一定把她弟弟带回来给她过生日。
这是她最想要的礼物。
全场第二开心的是我,自魏离非回到了这个家,我的担惊害怕逐渐消失了,说话也轻松多了。
佣人扶着我走到餐桌边,我艰难地换位置挨着魏离非,眨着眼睛向他问好。
他视线落在我身上,一定是想不通我是怎么来的。
我的举动落在了魏梦安眼里,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不停地招呼我们多吃。
在魏梦安的好奇追问下,我胡诌了自己和魏离非几日前认识,在他落难时救了他,这些天他白天出去,晚上藏在我家。
说到这里,萧弋又想起之前问了一半的问题: 欧阳小姐说的家到底在哪里?
这个问题是最不好答的。
我的脚背却在桌面下,隔着魏离非的西裤,似有若无地碰了碰他的小腿,希望他能稍微配合一下。
我是用心良苦,毕竟按照实际情况去解释我来自一百年后,不光费很多口舌,还有被当成疯子的可能。
而且我猜他应该也不希望自己的姐姐知道自己死过三次。
他姐夫这么不依不饶地问我家在哪里,大概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天将淞沪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魏离非。
魏离非比我更熟悉他自己的世界,只要他这个本地人随便胡诌一个不怎么好找的地方,或者外地,就可以了。
魏离非接收到我的讯号后,嘴角蓄起一丝笑,半真半假地反问: 萧参领审犯人呢?
眼见好不容易平息的火药味又起,我一个头两个大,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于是一边打哈哈说我家很远,也很难找,不提也罢……,一边赶忙说了被兵痞强抢的事情,隐去了萧弋敲晕我的事实,只说萧参领最后救了我。
看了眼萧弋,他表情淡淡地似乎并不感激我帮他减刑。
我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回头对上了魏离非意味不明的目光。
萧参领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你说了什么他愿意救你?
9.
我吹牛说自己是魏离非的女人,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现在当着魏离非的面,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我微微侧身,靠着魏离非的耳朵,压低嗓音: 我说我是魏离非的女人。
闻言,他眼睫垂落,似乎这个解释并未出乎意料。
我怕他有压力,继续小声解释: 当时情况紧急,我是为了保命才乱说的。
佣人安静地上菜,一人一盅的银鱼羹,掀开盖子我搅了搅,热气扑了满脸,正要吃。
魏梦安又问: 那欧阳小姐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瞥了眼魏离非她又赶忙解释: 姐姐就是想好好去感谢一下,你们虽然相识时间短,但姐姐看得出你们感情很好,既然相互喜欢,那么有些事情早点定下来……
我算看出来了,魏梦安是长姐如母,事事都要操心的。
这头魏离非怔了怔,似乎也没想到这层目的。
我赶紧接话: 梦安姐姐,我虽然喜欢离非,但我们还没到那个地步……
是我先大肆吹牛我是魏离非的女人。
但实际上我们俩字还没一撇呢。
总不能说他亲了我,我看光了他,这就要谈婚论嫁了吧?
再望众人的表情,魏梦安一脸的姨母笑,萧弋抬了抬眉以表意外,魏离非也有些愣住了。
他们不会只听了前半句吧,或者把没到那个地步自动脑补成一个害羞的女生在推辞吧?
魏离非反应过来,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他开始一一安排。
玫瑰是一个人住的,家里没有别人,她的家确实比较远,这些天先住在这里……
我连忙打断: 我还是想回家,我出来太久了……
我得赶紧回去做核酸,否则黄码了真不是闹着玩的。
魏离非转头,眸光落在我脸上,他蹙起眉,又松开: 好,我送你。
话说到此,气氛急转直下。
魏梦安见状,连忙说: 城里最近比较乱,夜里最好不要赶路,如果实在着急回家,明天白天再找人送你。
魏梦安不了解情况说送我还说得过去,魏离非说什么送我?
怎么送?
我对着魏梦安点了点头后,又拍了拍魏离非紧绷的手背,不方便明说,只暗示道: 我自己知道怎么回去,你放心吧。
他举筷的手背青筋凸了凸,夹了块肉在我碗里,冷冰冰地说: 先吃饭。
从早晨那个被打翻的馄饨开始我几乎滴水未进。
看着碗中色泽红亮的肉块,我吞了吞口水,把一切先抛到脑后,吃饱饭再说。
等菜上齐,大家都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佣人又端上了甜品。
栗子蛋糕。
我的眼睛都亮了。
可惜布菜的管家误解了我的胃口,以为我前头吃了那么多,现在应该是饱了,所以仅仅挑了一个小三角放置在我面前。
细腻的栗子泥配上新鲜的奶油,糖不多不少,我吃完后意犹未尽,舔了舔勺子。
魏离非偏头看了我一眼,我意识到失态,立马放下了叼着的那根甜点勺,端正坐好。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将他的那份栗子蛋糕推给了我。
语气却十分冷漠: 太甜了,代劳。
对面魏梦安为掩盖笑意,把头略略低下。
萧弋见甜点已经用完,对魏离非说: 来书房一趟。
当餐桌上只剩我和魏梦安,她命管家为我又添了一块栗子蛋糕。
她捂着嘴轻笑出声: 离非小时候就是戒不掉糖,总蛀牙呢,如今却晓得把好吃的让给人。
是吗?
我的勺子忸怩了起来,搅得奶油一团乱。
大半个栗子蛋糕下肚我才惊觉自己吃了太多,但太迟了。
血糖飙升饭后困倦。
我辞别了魏梦安,回到二楼客房,简单洗漱,换上魏梦安为我准备的棉质睡衣,打算好好休息,一切明早再说。
毕竟我还有一截毛线能拉我回一百年后。
明天到那个馄饨摊往后找到那个小巷子就好了。
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就要入梦。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打开了。
门外的灯未熄,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门外。
他在门口由仆人脱去了外衣,走了进来。
暗色西装马甲束出他劲瘦的腰,衬衣下是虬结的肌肉。
再仔细看了看那阴沉的脸。
是魏离非。
他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会来到我这间客房?
不待我问,他坐在我床边握住我因为肿痛垫高的脚。
我惊呼一声疼
彻底醒来。
10.
他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指腹的茧摩挲着我的扭伤。
怎么来的?
你上次走的时候,门没关好,我就……
门没有关好,你就跟出来?
他打断了我的话。
门已经由门外侍候的佣人关上,房间仅有的光源是窗外的点点庭院灯光。
昏暗中的他,额角青筋凸起,怒火蓄势待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嘴巴一噘,闷不作声。
魏离非变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我以为的魏离非并不是真正的魏离非。
在我家的时候,他大多是昏迷、虚弱的状态。
但在这个时代,他代表的却是强权。
而我害他丢了城防图。
看着他满脸的阴沉,下意识地,我的肩膀缩了缩: 对不起……
但他仿佛纠结的是另外一件事。
看着我略带委屈的脸,沉寂许久。
最终,他伸手拉我入怀,手臂用力将我紧紧锢住。
我惊呼一声贴紧了他胸口。
正当我以为强取豪夺的剧情即将发生在我身上时。
他另一手拿出枪,单手上膛,用枪抵在自己的下颌。
抱紧点,我送你回去。
一声巨响。
散出一些火星。
枪射偏了。
天花板出现了一个焦黑的洞眼。
我拼尽全力扑向他握枪的那只手,也只是让他小臂偏移了很小的幅度。
但如果没有这一点点幅度,他的头颅将被子弹贯穿。
你疯啦?
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我吼了出来。
枪声震得耳膜生疼,耳鸣不止。
但我也顾不上自己,保持着双手压制他小臂的动作,双目对上他看不见底的黑眸。
为什么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
我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且不说目前不知道他哪一次身穿会是最后一次。
即便知道了不是最后一次,我也害怕。
我是个谨小慎微的惜命之人,平时连句不吉利的话都说不出口,更何况叫一个大活人为了我吃枪子。
他长长的睫毛垂着,视线在我脸上。
像没事人一样,笑了。
他把沉重的手枪交到我颤抖的手上,扶稳了枪口抵在自己胸口。
他的声音坦然,笑容平静: 那你觉得应该对着哪,听你的。
见我愣着没反应,他继续说: 不怨你,是我没关好门,况且,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我后知后觉手中的枪沉重又血腥,吓得惊叫一声丢了出去。
生理性震颤克制不住,浑身抖得厉害。
又不是要你的命,你抖什么?
他可能是觉得我害怕的样子很好笑。
但我也感到他双臂将我搂得紧紧的。
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打开了卧室的灯,明亮的光线暴露出一个穿着睡衣的我和紧紧搂着我的魏离非。
寂静夜晚的这声枪响,把督军府的所有人都惊动了。
几班人马快速赶来,看见这番光景,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
魏离非淡淡应了一句: 走火。
非但没有解释清楚,反而把气氛引到更加奇怪的方向。
见无人伤亡,只是枪走火,萧弋让护卫队和医员先离开。
魏梦安责怪自己的弟弟,问他怎么半夜带着枪出现在我的房间。
看你把玫瑰小姐都吓着了。
而魏离非仍圈着有些狼狈的我。
面对指控,他并不反驳。
是我不好。
萧弋捡起地上的枪,交到魏离非手中,简单嘱咐了一句: 明早还有会,不要睡太晚。
夜已经深了,魏梦安和萧弋没有多留,确认守卫如常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魏离非把枪带脱了放在了沙发边几上。
替我关了房间的灯,他没有离开,而是又走了回来。
后背对我坐在床沿,语气试探:
你要是不急着走,明天我忙完可以带你出去转转。
想起白天的遭遇,我的手还会不自觉发抖。
今天如果不是刚好遇到萧弋,我可能直接被兵痞抓走了。
扒光了进堂子还是剁碎了做包子都不得而知。
我很确定地说: 我肯定要走的,这里有些可怕……
他略略回头,若有所思的表情中混杂着一些失望。
我怕他再来一遍,立马补充道: 不是叫你吃枪子送我回去
然后把今天早上系毛线出门吃小馄饨的事情说了。
他听完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毛线会有用吗?
应该有用……吧。
我知道你生于和平年代,一定会想回家,但如果实在回不去了怎么办,你会考虑……留下吗?
如果实在回不去了,我就再等等。
我真心实意地说着,打了个哈欠倒在枕头上: 船到桥头自然直。
已经后半夜了,我困得不行,卷着被子转过身去,留给魏离非一个请自便的背影。
不料床的另一侧却下陷了。
紧接着,魏离非的胳膊箍在了我腰间。
这是……要干吗?
我突然紧张。
他的声音含糊暧昧: 若我半夜被人杀了,你可以搭便车回家。
11.
魏离非迟迟不回家是因为不信任自己的姐夫。
现在回了家还担心自己半夜被杀,那么看来他还是没能完全信任自己的姐夫。
有他在我身边,我睡觉也踏实些。
我又打了个哈欠,赞许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
但是声音越说越小,彻底跌入梦乡。
踏踏实实睡了一整宿,天蒙蒙亮,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梦安姐姐昨天说热水管堵住了,只有冷水。
我卷住了被子翻身,对着浴室那头好心提醒。
那正好。
他埋头进了浴室。
而我又跌入了梦境。
梦中的我披着洁白的纱,和魏离非在教堂穹顶下说着誓言。
是笑醒的。
醒来后看到魏离非刚换好衣服,带着一头轻薄的水汽从浴室出来。
是一套暗色军装。
领口已经换成了三颗星星,如梦中一般。
他把我从被窝里拉起来。
做了什么梦这么好笑?
我笑着眨了眨眼: 梦到我结婚了。
我很开心,他却神色不定。
他背过身去把枪带绑上,快步走出卧室,在门口留下一句: 快点起床,我们去昨天你说的那个巷子看一看。
昨天他明明不相信我能用毛线带自己回去的。
我都做好打算他去开他的会,我去回我的家。
如今有他陪着,我求之不得。
我应了一声,赶紧起床,换上了昨天的旗袍。
打开门,一瘸一拐地走到魏离非身边。
他看到这件他不喜欢的旗袍,抿了抿嘴,终究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异议。
他将自己的披风取下,厚重的呢料,带着魏离非周身的清冽烟草气息,大大地笼罩在我身上。
他低声说: 这里世道很乱,比不得你们一百年后……
一边说着一边顺手连胸口的封扣都按得严严实实。
这宽大的披风,将我原本还算修长的比例压成一个敦敦的小矮子。
我抗议道: 梦安姐姐说现在时兴这个样子……
他躬身将我抱起打断了我的解释,以一个绝对的姿态对我说: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
我无力叹气,在他的时代,惹不起他。
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后,瞧见他略略泛红的耳垂。
翻了翻白眼又偷偷笑了。
临出门前,管家叫了声少爷:
早餐已经好了,吃过了再走吧。
我伸长脖子,看到备餐室是西式的三明治牛奶香肠,拍了拍魏离非的肩膀让他停下。
他却没有半点迟疑大步向前: 不了,我们出去吃小馄饨。
小馄饨
昨天只吃了一口的小馄饨。
我食指大动。
萧弋起床了,他穿着家居服,快速下楼站在二楼再三嘱咐: 出门多带点人,开会别迟到。
我以为魏离非还没解除对萧弋的怀疑。
但意外的是在这件事上,魏离非没有再抵触萧弋。
也不知道他们昨晚谈到大半夜,谈出了什么。
我被魏离非抱进了军用吉普车。
后座是我和魏离非,前座的两名保镖就是昨天跟着萧弋的二人。
一个叫阿杰,一个叫阿旦。
一路上魏离非的手都紧紧握着我,抿着唇一言不发。
我们到了我说的那个馄饨摊子,可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小巷子。
卖馄饨的老伯也说他一直背着一堵墙,这里没有巷子。
我望着那扎实的砖墙,傻了眼。
然而这一切,魏离非好像都料到了。
他从容地点了两份馄饨,坐下后将勺子仔细用手帕擦过。
别难过了,你出来不就是想吃馄饨嘛,先吃了再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将我昨天的话回赠给我。
我只好乖乖在他身侧落座。
馄饨如昨天一般热气腾腾。
我搅了搅馄饨汤,心情不是特别好。
难道现在只剩下请魏离非吃枪子才能让我回家?
三个似曾相识的男人走到馄饨摊另一张桌子坐下,刚吆喝一声: 老头,三碗馄饨。
回头吐了一口痰,刚好落在我脚边。
抬头见是我和魏离非,又见保镖已经拔枪。
腿一软,三人齐齐跪倒。
姑奶奶
饶命啊姑奶奶
我噎了一下,意识到这仨是昨天打算强行拖我走的兵痞。
魏离非眉梢扬了扬,看了看我的表情,想起我昨天说的遭遇,大概猜到了。
是小的们昨天瞎了狗眼,冒犯了姑奶奶姑奶奶大人大量,饶命啊
喊得最大声的人被阿杰一个枪托撞击下巴,直接昏了过去。
魏离非搁下筷子,站起身走了过去。
我赶忙跟上拖住了他的手: 算了算了……
他看到我还在一瘸一拐的脚,眼神中杀意更浓。
12.
我知道不该劝他,这些人敢当街抢女人,可见猖狂不是一时半会,留着只会祸害别人。
但我还是本能地求他别不拿人命当回事:
不然抓起来狠狠打一顿,教育一下,让他们改邪归正……
但他眼中的不屑告诉我,这是徒劳,他漠视生命,甚至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几个渣滓而已,何必耗费那些精神。
他无奈地叹一口气,将我的手拉至脸前: 怕就捂住眼睛,等我一会儿。
那两个尚清醒的兵痞见我替他们求情,一口一个姑奶奶活菩萨,姑奶奶长命百岁。
懊恼着昨天有眼无珠,祈求自己能逃过一劫。
魏离非显然不会心软。
即便不是为了我,他也容不下这样的人穿着军装在街上招摇。
我从指缝中向外看,又是一个陌生的魏离非,暴戾决绝。
一句话还没说,先将高抬的腿重重地落下,将其中一人屈着的膝盖踩碎。
筋骨迸裂,那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抱着扭曲的关节在地上打滚。
只单纯为发泄怒火。
另一个人见状想逃,却被保镖一脚踩在了背上,四肢平铺在了地上。
魏离非的军靴踩在了余下那个完好无损的人撑着地面的手。
你们哪来的胆子穿军装?谁给你们的?
他撑着膝盖蹲下,枪在那人脸上拍了拍: 就算是旧款,对我来说也是侮辱。
那人忍着疼痛,望着他一脸的戾气,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了。
枪抵住额头带来的求生欲,让他十分连贯地报出了几个名字。
又交代了两句。
魏离非站起身,眼神中看不出喜怒,只有掌尽一切的了然。
他给保镖留下手势,转身走到我身边。
身子失重腾空。
他抱起我,上车关门。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窗外三声枪响。
不用探头去看也知道,地上没有活口。
他们穿着我军的旧制服搜刮民脂民膏,但老百姓并不知道,只当我们军队的人和全国各处的军阀一般,都是土匪……
他对我解释道。
全国各处的军阀都干着土匪一样的勾当,魏离非费尽心思要与他们不同,却处处艰难,他生气杀人是应该的。
他的眼中容不得沙子,只要他知道了,他就不能让这群人继续在街上游荡,他要把阻拦他的人都铲除,他要绝对的话语权,绝对铁血的军队。
而萧弋的态度则是抓源头,放弃细枝末节,他比魏离非能忍,容忍一部分阴暗的罪恶,集中力量办要紧事,逐个将背后的势力击破。
一个是军人,一个是政治家。
我深深地明白作为一百年后的人,我没有资格悲天悯人,我也没资格做谁高谁低的评判。
我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随着浪潮而起,随着时代陨落。
道理都懂,只是依旧克制不住手抖。
今天容忍了一个两个,往后就会有更多人蹬鼻子上脸,这世上有钻不完的空子,有填不满的欲望。
魏离非的手握着我的手没离开过,除此之外,他也给不了我更好的安慰。
见我迟迟不答话,他一声叹息: 忙完今天的事,我尽快送你回去……
我脑中浮现出他中枪的样子,还有背后的刀伤。
他重生的机会来之不易,我不能因为自己犯了错,叫他冒险。
于是连忙打断他: 如果要伤害你才能回去,那我宁愿不回了
阿杰阿旦已经处理好了那三个,他们拉开门上车,我便止住了话。
车子向着华懋饭店驶去。
他偏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从他口中落下一句: 这是你说的。
一路无言。
车子开过了很豪华的一个欧式建筑门口,远远停在巷子里,他没有着急下车,而是十分自然地托起我戴着表的手腕。
我疑惑地抬头,却发现他摆正了我手上的腕表是想看时间。
还是你戴吧,这个我戴不合适。
这样贵重的表,我受之有愧,想把手表脱下来还给他,却被他拦住。
他笑着说: 这是我赔给你的,就是你的了,而且你戴比我戴更好看。
我戴比他戴好看?
我疑惑地低头,看着那浑圆光亮的表盘,明明是以一种很突兀姿态靠在我的手腕上。
直到那手表上的时间到了点五十五分。
他低头说了一声正好,然后抱我下车,穿过人行道,走到一楼的餐厅。
将我放在靠窗的椅子上,又将我受伤的脚踝搁在对面的椅子上。
机灵的侍应已经端着茶走了过来。
魏离非弯着腰,看着我的双眼有流光闪过: 在这里等我,我开好会下来接你。
语罢,他起身,没有停留,阔步走进了电梯间。
我这才生涩地点了点头: 我等你。
13.
两名保镖叉手立于我身后,我身上披着魏离非的披风,穿着玻璃丝袜的腿搁在丝绒软垫的高背座椅上。
样子与淑女毫无关系。
俨然一个大哥的女人,一副不好惹的样子。
面前是一壶伯爵红茶配鲜奶,很快又端来一提多层甜品碟和几样中式的瓜子炒货。
不知道小姐您的口味,这几样点心都是刚做的,您还想用些什么,尽管吩咐。
领班和侍应在桌侧低着头,说完后就退下了。
兑了一杯奶茶,一饮而尽,才觉回了点神。
这里似乎是一个不对外营业的餐厅,从外头想进来的人会被过滤掉,只有酒店的住客或者某些 VIP 才可以在这里喝一喝咖啡,用些点心。
所以这里的环境非常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点心的香气,就跟这里的侍应一样,存在但不会让你感觉很强烈。
比较醒目的就是我身后的阿杰和阿旦。
开放式的座位,不远处的另一桌上一名太太两名小姐已经偷偷看了我好几次了。
于是我想让他俩坐下,当个正常的食客一样,随意吃一点。
他们却无视了我的请求,依旧很紧绷,怎么劝都坚持站着。
他们是萧弋带出来的保镖,和萧弋一样,严肃得很。
参领说了昨天情况特殊,敲晕了欧阳小姐。今天一定保护欧阳小姐,不能让欧阳小姐受到半点伤害。
阿杰说话很是一板一眼。
我抚额,明白了一个优秀的手下只会执行他们上级的命令。我只是一个被保护对象而已,使唤不动他们的。
于是我端着碟子将两块巧克力布朗尼给他们: 垫垫,工作辛苦了。
我的手一直举着,他们才迟疑着接了下来,略略侧身,赶紧一口塞入,然后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交叉手立着,只有口腔在快速粉碎糖分。
我捏起一块蝴蝶酥,正要塞到嘴里,看到大玻璃窗外有个满脸黢黑的小孩,手中拽着报纸,痴痴地望着我桌上的点心舔着嘴唇。
我的手顿住了,但还没愣到一秒,酒店大堂保安就在离小孩不远处怒喝一声。
小孩吓得拔腿就跑。
跑远了我才看清,他小脚上连双鞋都没有。
一个清洁员赶紧拎着水桶和刷子走到那个小孩刚才站过的位置。
将那个小孩摸脏了的玻璃仔仔细细擦了个干净。
然后又是一轮领班与侍应将上身前屈 90 度的抱歉。
我应付不了这样的过于尊崇的服务。
只好一声又一声地说: 没关系的,大家都没错,不要紧的。
我自己就是孤儿,从小就在福利院,因为心脏有问题,一直没人领养。
虽然福利院每个月都会按照孩子们被送到福利院的日子来给孩子们过集体生日,但毕竟替代不了真正家庭的温暖。
也曾经隔着玻璃看着别人一家三口在餐厅享用香甜的生日蛋糕。
那个时候,我以为看得到却得不到就已经够心酸了。
未承想一百年前的孩子非但得不到,还会被大声斥骂,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好衣衫,一双赤脚一下一下踩在冰凉积水的马路上。
送走了道歉的人,我望着一桌子甜点,着实有些没胃口。
大概是共情了,又或许是圣母心泛滥。
我拿上我的小钱包,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门,把仍然在远处徘徊的小孩叫住:
小朋友,我买你的报纸
我一瘸一拐走出餐厅的旋转大门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保镖说自己要干什么。
他们大概只当作我是坐累了想走动走动。
当我拿出了一枚银元,并大声说要买报纸时,其中一个保镖立刻警觉,他出言制止,但是已经晚了。
那小孩立马奔过来,不可置信地接过银元,递给我一份报纸。
见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七个小孩,都差不多一般大,叫嚷着: 太太,买我的报纸
太太,我的报纸熨过了,不会弄脏了您的手
我也从保镖口中得知了一枚银元的真正价值。
原来,这不是一块钱啊……
14.
今天早上出门,魏离非抱我上车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我手上的小手提包,他疑惑道: 怎么带个空包?
梦安姐姐给我的,一整套行头,我也就这么拿着了,我觉得这样才更像一个民国人。
我美美地摆弄着造型,他笑了。
然后他把自己身上的钱倒到我的小手提包里,纸币和银元占满了我小小的手提袋。
我用不上。说完我就想把钱还给他。
他却握住我拿包的手,十分的认真地告诉我: 玫瑰,这个时代的人出门,要么得有枪,要么得有钱。
在看到那个没穿鞋的小孩后,我突然想起这个装了钱的小手提包,我想我可以借用魏离非的钱稍微帮衬一下这个小孩。
随手拿出了很像一块钱的硬币,就要买报纸。
小孩不懂为什么会有冤大头花一块银元买报纸,但他们想抓住这唯一的赚钱的机会。
一双双黑黑的小手伸到我身上扯我的衣服拽我的手臂。
披风被扯掉,旗袍被拉皱,鞋尖被踩黑。
保镖奉命保护我,但我又大喊着不要拔枪,命令他们不要伤害那群小孩。
场面一团乱。
直到我的钱包崩开,掉出了好几个银元,还有若干钞票随风飞出。
这才脱身。
焦头烂额一身狼狈地被保镖扶回餐厅,回到了原先的座位。
远处有几个闲聊的太太小姐低低地笑着。
确实闹了笑话。
回想起那些穿越剧里女主发善心救苦命的小孩,一救就是一个忠犬养成。
我却撒米喂鸡一般,还差点被鸡给啄了。
大块的玻璃窗外的卖报小孩,虽然命苦,但根本不是弱者。
他们目光如炬,挽着裤腿,赤脚奔跑在街头巷尾。
看准了满地的银元和四散的钞票,捡完后一哄而散。
然后藏在各处角落,机敏地等着下一个机会。
明明是最需要保护的孩子,却比我这个一百年后的成年人更能适应这个时代。
这个时代有它自己的规则。
这里的一切都让我很不适应。
有一种时时刻刻被若干双眼睛盯着的不舒服。
有一种天堂与地狱并存的割裂感。
有点后悔在魏离非面前说不回去的果断。
我要在这样一个地方待到什么时候?
我瘫坐在椅子中回血,后知后觉的气闷挥之不去。
一个年轻的小姐款款落座在我面前:
你好,我叫程如月,感谢光临我们家的饭店。
她身着白色钩花蕾丝连衣裙,肩披羊绒真丝混纺披肩,披肩由一个精致的钻石胸针扣着。
无论从自我介绍还是她的衣着,都不难看出她的社会地位——一个上流社会的顶流。
我受惊的呼吸还没喘匀,只点点头,简单介绍着自己: 你好,我叫欧阳玫瑰。
听说魏少帅过了今日便是代理督军了。
侍应安静地前来,为她倒了咖啡。
她兑了点鲜奶,放下勺子。
双手交叠放在桌面,身子略略前倾,姣好的面容上带着谨慎的微笑:
不知道欧阳小姐是哪家的千金?
这前后语境一联系,我竟然闻出了点火药味。
我坐直了身体,手肘支于桌面,托着下巴回敬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是个孤儿,身世不明。
她眼中惊讶与心安同时流露了出来。
我能理解她,按照旧时的规则,魏离非正房的位置可选择的门当户对的姑娘不多,她应该就是其中一位。
如果我不在竞争正房的序列,顶多当个姨太太。
那么按照这个时代的规则,对于她来说,就不足为惧。
如今得知我只是个孤儿,那么就更没有威胁了。
若没有利益的维系,男人对女人的爱又能持续得了多久呢?
她应该从自己的父亲兄弟身上看了太多了。
但是我又对着她刚得意起来的脸加了一句:
虽然我是个孤儿,但是魏离非会入赘我家。
程如月一口咖啡差点呛到气管。
身后的保镖阿旦也噗嗤地笑了一下。
很快环境又恢复了高雅与安静。
欧阳小姐是在开玩笑吗?难道这世上还有人不了解这督军二字的含义。
督军可以别人来做,但是魏离非他离不开我。
环境中的讥笑和程如月的不屑与讽刺,并没有降低我的气焰。
我说的每一句当然都是谎话。
我很清楚,如果我哭着闹着求魏离非跟我回去,出于愧疚,他一定会把我送回去,然后毫不犹豫地回到他自己的时代。
我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要成为代理督军的话更加不会抛弃他的责任,我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混乱也更加确定自己会不习惯他的世界。
即使我现在还没有想到合适的机会回到我的时代,但我想办法总会有的,到那个时候,我和他之间或许就只剩下一段相互吸引、暧昧的回忆。
那个时候,魏离非但凡是个理智的人,他会挑选程如月这样的女子成为自己的另一半。
一想到此,我就十分看不惯她自信满满的样子。
嫉妒让我在此刻不自觉地抬起左手,妖娆地伸了个懒腰。
宽大的男士手表从手腕滑到了手肘处。
也不知道离非会要开到几点。
15.
我做作地看时间,实则为了亮出魏离非的手表。
当我重新抬头对上程如月嫉妒的双眼时,我告诉她:
嫁给当兵的也没什么好的,整天提心吊胆,我劝程小姐不要像我一样,还是找个文化人,将来也不用愁小孩的教育。
最后一句话,真心实意,毕竟,军阀割据只是历史上匆匆一过的时代,几乎都没有好下场。
程如月看到手表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又听我这番话,眼中怒火更盛。
这个年代,腕带表并未普及。
有钱人也是带怀表在身上,掏出来看时间。
这支手表,是魏离非的姐姐魏梦安去欧洲游学时专门为他定制的 Sant。s 手表。
是魏离非成年礼物,所以身为姐夫的萧弋能一眼认出。
爱慕魏离非的程如月也能识别得出。
程如月也是个有素养的,她虽然压着一口气,但仍然对我点了点头,起身要走。
大放厥词后,呼吸顺畅多了,正要呷一口茶润润,就听得楼上枪响。
砰砰砰砰砰砰
我手中茶杯落地,褐色的奶茶溅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连同要走的程如月也怔在了原地。
正中了我方才说的,与当兵的相处,整日里提心吊胆。
魏离非和萧弋在九楼开会。
会议室通道就在这个咖啡厅的背后。
我站起身,心脏突突直跳,掌心出汗,目光紧盯着电梯门。
又是三声枪响。
我的心揪着,迟疑着挪着步子,被阿杰拦住:
欧阳小姐不用担心,参领早有准备。
我又想起萧弋那鹰一样的双眼,和他昨天枪抵住我脑袋的压迫感:
我就是怵你们这个参领啊。
闻言,阿旦漏出半声笑,又赶紧敛住表情:
参领永远对大小姐忠心,自然也会护着少帅。
焦急地等着,不过是五分钟,却好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电梯叮了一声,电梯门打开。
魏离非迈着大步子向我走来。
我长出了一口气。
他脸上怒气还未收起,背头略略散开,一边走一边将手中擦拭着的方帕随手丢掉。
看到我后,他双脚立定,眉头松开,似一个好奇的孩童缓缓歪了歪脑袋。
前后气质有些矛盾。
玫瑰小姐在一楼也和人干架了?
他语调逐渐上扬,眉眼中全是笑意。
大概是我这身狼狈,让他心情一瞬转晴。
旁边一同等着的程如月此刻出声: 少帅……
魏离非偏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茫然,似乎不太明白她是哪位。
萧弋提醒魏离非: 这位是程如月程大小姐,晚上程会长的慈善宴会就是她家……
他略略偏头,打断了他: 放心,我记得。
他语气里透着愉悦,躬身将我抱起来,对萧弋说: 玫瑰决定不走了,我先带她去买两身衣服。
他无视了想来搭话的程如月,也没有等萧弋一起。
他半刻也等不了,好像带我买衣服是什么特别要紧、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将头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硝烟味,为他毫发无伤而高兴,又为他身边满是危险而担心。
我们从酒店出来时已经在十一点出头了,萧弋也有别的安排,但他吩咐了阿杰和阿旦,要他们继续尽职尽责地跟着保护我们。
我和魏离非坐在了后排。我小声地问: 萧参领不是坏人啊?
魏离非低头望着我笑: 我何时说过他是坏人,我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他没有压低嗓音,密闭的车厢内这句话清晰地传到了前排两位的耳朵里,阿旦啧了一声,阿杰的一个眼刀甩给那个啧。
最终归于平静,依旧面无表情。
我赶紧转移了话题,问他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非,刚才你们在楼上开会,怎么突然开枪?
他的面容闪过一丝阴霾: 开枪,当然是惩戒叛徒。
他没有展开解释,而是笑着抬手,用指腹捏了捏我的脸颊,笑道: 你呢?怎么弄得跟花脸猫一样。
我默默擦了擦自己的脸颊,把在一楼买报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魏离非笑得很张扬: 玫瑰小姐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16.
车子从这个高档酒店到另一处繁华的商业街,其中最大的一间——巴黎百货。
成衣店的老板亲自推荐,清一色的白色蕾丝连衣裙。
我皱了皱眉: 怎么,魏督军喜欢女人穿这种款式?
一旁沙发中的魏离非不知道我和程如月曾有过交谈,但他听得出语气中的酸。
他捻了捻眉心,一头雾水: 怎么,不喜欢?
机敏的老板闻出了点异样,又听我改口叫他督军,笑得脸上出花。
我看小姐皮肤白,身材好气质好,穿这白蕾丝好看。
说这话的同时,老板赶忙拿出了几件别的款式,要不是鹅黄就是极淡的粉色,与前几身无太大差别。
我漫不经心地挑着,低声问: 魏大少以前是不是常带女孩儿来你这买衣裳?
不不不小姐,督军以前只陪魏大小姐来买过衣裳……
魏梦安偏爱丝绒质地的衣裳,优雅的暗红色、墨绿色,根本不可能选浅色。
一句欲盖弥彰,让原本在一旁好整以暇的魏离非从沙发上站起身。
他没有直接走到我身边,而是在店里绕了一圈后,才转到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
一件正红色真丝连衣伞裙配黑色珍珠领开司美罩衫的套装提在他手上。
他垂眸望着我,嘴角微微挑起,恬淡的面容下似乎有暗流涌动。
不得不承认,这套戳中了我的审美。
我抿了抿唇,压抑住笑意,正要去接。
猛然,他一把搂住我。
手臂钳在腰间暗暗使劲,硬质的宽皮带硌得我的肋骨下缘生疼。
我捶着他的胸口问他要做什么。
他却低头将下巴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撩得我耳廓发痒:
我想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无论是店老板还是门口杵着的两名保镖都不自觉地将身子背过去。
我还能想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抱得太紧,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自然是谢谢你买衣服送给我……
他仔细盯了一会儿我的脸,这才将衣服递给我,笑着目送我进试衣间。
低淳地说出了一句有点耳熟的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进了试衣间才看见自己的脸通红。
换好衣服,宽大的裙摆遮过了小腿,上衣的薄羊绒柔软透气,衬得我红润的脸颊多了很多贵气。
我没有穿过什么高级的衣服,大多是便宜的棉质 T 恤卫衣配些宽大的牛仔裤,如果在家里那就更加随意了。
昨天的旗袍算是我穿过最好的衣服了,所以即便勒得我不敢喘大气我都舍不得脱掉。
今天的衣服不仅仅好看,还能让我行动自如,神态悠闲顺带着容貌都变得好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穿别人的好衣服永远穿不来的气质。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高兴之余感受到了差距。
但凡我们在一个时代,无论是百年之前,还是百年之后,我和他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要不是他重生时会发生时空错配,我根本接触不到这样的人物。
而真正属于他这个阶层的,是程如月。
揣着心事出了更衣间才发现魏离非已在买单。
我奇道: 你怎么知道衣服合身。
他看了看我,语气理所当然: 我自然知道。
买完单,他又将我抱起。
我忸怩着说脚踝好了,不疼了。
他却置若罔闻,只管向前走,仿佛我唯一的归宿就在他一双手臂之上。
店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拎着几个牛皮纸袋送我们出门,将纸袋递给保镖阿杰。
怎么这几件也买了?
既然要留下,自然得多备些衣服,等空闲了让姐姐带你去张记,那儿是定制,手艺更好。
突然为自己说的留下来有了一丝真实的体感。
那句宁愿不回去的话,说出口是冲动的,是权宜之计,是想着再找别的办法回到我的时代,但在他听来却是要永永远远留下来。
我看着他心情很好的侧脸,忍了忍没有去解释。
细细回想,这趟穿越也不能说完全不后悔,也不是完全后悔。
若叫我永远留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到了鞋店,他随手拿了一双小羊皮平底鞋,我换上后走了走,比之前魏梦安给我的小猫跟要更舒服。
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我完全不知道。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发像个民国人,不自觉地,我长出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魏离非见我叹气,嘴角的笑意收敛。
眼神中多出了些审视的意味。
好端端地叹气,这是肚子饿了?
他拉过我的左手,垂下眼帘瞧上面的时间。
已经快要一点。
没有……
我想着别的,没留意自己饿不饿,下意识就否定了。
可肚子却很识时务地咕噜了两声。
他笑了,让保镖先去点菜,又陪着我试了几双鞋,付款包装,这才向着饭店走去。
这家饭店你一定喜欢。
17.
繁华街道连通着江边的码头,步行可达。
一艘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画舫船安安静静地停着。
我由魏离非搀扶着上了船。
七碟时令新鲜的小菜,加上一碗颇费人工的三虾面。
如他所说很合我的胃口。
但别人站着我坐着,别人看着我吃着,令我无法好好享受面前的美味。
我点了点魏离非的手背: 要不要让保镖大哥也坐下来吃呀,人家累了半天。
闻言他坐直身体面无表情地问身后两根木桩子: 你们俩,累吗?
他们立刻立正: 不累
但魏离非下一句却是: 去吃饭吧。
怔了片刻,待魏离非不耐烦的呼吸提起,阿杰连忙出去,顺便把迟钝的阿旦也揪出去,再轻轻将竹帘落下。
我终于觉得环境平和了起来。
正要大口吃面,却被一个人拉进了怀中。
我一下子坐在了魏离非的大腿上,手撑着他的肩膀,筷子惊得落地。
你倒是会做好人。我抱了你大半天,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我?
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 要……怎么心疼。
他挑眉反问: 你说呢?
我红着脸啄了他脸颊一下,正要离开,却被他勾住下巴,狠狠吻上了嘴唇。
魏离非这个人和我一样,简单,直接。
他用唇瓣的纠缠告诉我,他的喜欢。
他接管我的衣食住行,他照顾我的情绪,从今天一早,他的喜欢便再也没有藏着掖着。
只是,凭他的身份,本该强势占有的喜欢,却多出了许多试探。
玫瑰,有我在,你可以放心留下。
我没有答话,目光落在了这条江,这两边的街景,和在江边讨生活的人。
即便游船是随着浪涛缓慢前行,但也没有用多久,船就已经穿过热闹到了一处空旷的地方,江边矗立着一处废弃的厂房,冷清衰败,与刚才上岸的码头已经是两个世界。
这个时代有繁华与浪漫也有革新和跨越,但是这些闪光点就像江边的景色一样,只有一点点,随便走一走就到了边界,剩下的全是荒芜。
过了中午,太阳光线弱了,空气渐渐阴了。
魏离非没有得到回应,沉默着随着我一同看着两岸的景色,然后将外套脱下将我裹住,吩咐调转船头,准备回去。
这里的位置很好,若放在一百年后,建个综合商圈,一定会很火的。
我一时间有些自顾自地又想起了自己的世界,没留意到这句话对魏离非意味着什么。
魏离非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 可惜没有人能活过一百年,能为自己打算十年都算是幸事。
十年……
我想起,这段历史留给他的时间甚至不到两年。
他那么骄傲,如果我告诉他继续留在现在的位置做军阀,将来会被南北夹击。
他会愿意逃离这里跟我一起当个小老百姓吗?
他不会的。
哪怕他几次三番地死了重生到我家,他都要毫不犹豫地回到这个时代。
如果他知道了两年后的结局,他会提前准备,先发制人挑起事端逐个击破。
但就算他打败了同为中国人的另外的军阀,今后还有外国侵略者。
那才是怎样都无法避免的灾祸。
怎么了玫瑰,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走神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的气息在我发顶,带着一丝本不该有的不安。
一个想不通的事情……
想不通就先别想了。
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想全部霸占我的思绪。
我笑了笑,靠在他怀里。
确实,有些事想也没用,还是那句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吹了一会儿江风,回到了来时的码头,再驱车回督军府,已经是天色擦黑,华灯初上。
督军府后厨的努力已经飘到了前厅,混杂着食物的香气和些许音乐声,还有人们的笑声。
我跟着魏离非走了进去,见一桌太太在内厅摸着牌打得正酣。
一位是魏梦安,另外三位脸生。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小丑打扮的人领着几个半大的孩子在沙发上窜上窜下,拿着木头枪玩游戏。
其中一位太太,先看到了魏离非,热络地问好:
哟,小督军回来了。
18.
这代理督军,因为多了代理二字,叫人无法抉择到底改称呼他什么。
于是聪明人发明了小督军这么个称号。
另外两位客人连忙要起身,却被魏梦安按住。
魏梦安脸也不抬埋怨道: 离非,你把玫瑰小姐拐走了也不说一声,今天差点凑不齐打牌。
魏离非笑着说: 玫瑰是为了给你买礼物。
他将一堆牛皮纸袋递给佣人,揽着我去牌桌边,向三位太太问好。
分别是铁路管理局张局长的太太,邮政总局李局长的太太,还有淞沪警察厅徐厅长的太太。
张太太、李太太、徐太太。
我连忙乖巧地打了招呼,魏梦安让人搬椅子放在她身边:
玫瑰快坐快坐,你的脚踝还没好,还给我买什么礼物,别再累着。
佣人搬来椅子,我在她身边坐下。
魏梦安不知何时也跟着魏离非以玫瑰称呼我。
于是另有一个太太打趣时便也以此称呼我。
是张太太,她笑着对魏梦安说: 玫瑰小姐哪里会累,听说今天玫瑰小姐的腿就是个摆设。
是呀是呀,早晨路过华懋,就瞧见小督军抱着玫瑰小姐进去呢。李太太立刻应和道。
魏离非弯腰在我耳边说: 今晚上你和姐姐还有三位太太在家吃,我跟萧参领出去有个应酬。
我想起了中午萧弋对他说的,那个程会长的慈善晚会,程会长,程如月的父亲,那么会遇到程如月吗。
我拖住了魏离非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当众问出口,只轻轻叮嘱一句:
那你早点回来。
牌桌上的四个人,一脸的偷笑:
真羡慕小情侣。
就是,不像我们老夫老妻的,已经没有热情了。
张、李、徐三位太太自说自话,魏梦安却说: 谁不知道几位太太都是被捧在心尖上的。
哪有,整日里就知道挑刺……张太太抿了一口茶水,眉梢却全是幸福。
还说呢,我记得张太太去年才刚生了个小公子,瞧今天这肚子,得有六个月了吧。
李太太用她戴着鸽子蛋的手摸了摸张太太的肚子。
徐太太也理了理鬓发,露出手腕上一串红宝石手链。
太太们暗中较量着。
魏梦安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目光飘向了备餐间。
我这才发现,萧弋不知何时回来,他和魏离非面对面站着说话。
而魏离非举着冷掉的三明治配着热咖啡糊弄了一顿晚饭。
不是要去慈善晚会吗?
难道那儿没吃的?
走神片刻,话题不知怎么落在了我身上。
张太太和声笑着: 玫瑰小姐好像不喜欢这些珠宝首饰。
魏梦安轻声回道: 玫瑰是法兰西回来的,她和我们的穿戴习惯都不一样呢。
三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哦声,看我的眼神更加柔和了。
我是法兰西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魏梦安继续说: 玫瑰小姐来的时候,那衣服上印着 La Vie En R。se,玫瑰人生,这一定是玫瑰小姐在巴黎定制的。
我看着她专心打牌还一脸笃定的样子,回忆起我昨天出门,居家服上确实写着一句法语。
买的时候没注意,毕竟我也看不懂,但昨天换衣服的时候,曾经在欧洲游学的魏梦安注意到了,并且合理地把这一切联想到了一起。
误会大了,我连国门都没出过。
我尴尬地赔着笑,她们应该不能理解,一百年后的廉价卫衣上面最爱印一些奇奇怪怪的异国文字。
还好是句正常的,不是什么 f**k the w。rld 或者其他荤话。
几位太太闻言立马附和道: 对对对,法兰西人就是喜欢这种随性的慵懒的调调,不像我们,总要打扮得跟圣诞树一样,从头到脚缀满了才开心。
她们奉承着,甚至不惜自贬,看来这个时代,一个来自法兰西的华人,真的很容易就能赢得尊重。
两层大门之外,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萧弋和魏离非出发了。
不知道为何,今日的守卫比平时多出两倍。
佣人们行色匆匆地布置着晚餐需要用的一切,太太们如火如荼地打牌难分高下。
小孩子闹着闹着跑过来拉了拉打牌的太太: 姆妈,我肚子饿了
闻言,原本就心不在焉的魏梦安立马丢下牌柔声说: 好的,姨姨通知厨房上菜,但今天所有的小朋友都要自己吃饭哦。
好的那几个小孩立马立正,有模有样地行礼。
开饭后,解百纳落肚,几位太太越发地自在。
以前说魏大小姐高傲,从不与人交际的,我们逢年过节都只敢叫人将年货送到就走,生怕扰了清净。
是的呀,早知道魏小姐这么亲和,我们何至于今天才凑一桌牌呀。
魏梦安也配合道: 那我们要常聚聚呀。
19.
席间,电话铃响,说是找张太太的。
张太太踮着轻快的步伐,去听电话,嗲声嗲气道: 是的呀, 耀宗也在呀,萧参领亲自来家里接的呀,吃过饭就回去了,好了好了。
耀宗是她的儿子,自己吃饭吃成个花脸猫,捏着一块蛋糕睡着了,被佣人抱到客房休息。
另两位太太打趣道: 还说老夫老妻了,我看照样腻歪。
张太太不顾怀孕,今日也是敞开了喝酒,她脸颊微红抱怨道: 平时都不管我的,偏偏到了督军府,他来电话了,作秀似的。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铁路管理局、邮政总局都是来钱的部门。
而淞沪警察厅,拥有着相当多的警力。
这些高官的家眷在同一天被控制在督军府,甚至是萧弋亲自去接的。
那么这个慈善晚宴的慈善二字就有得讲究了。
又有一通电话,是问徐太太与李太太,又问孩子在不在。
这男人们喝着酒呢,怎么想起我们来了。
一定是瞧见那张局长打电话给太太了,这一下子就把心思勾起来了。
太太们又偷乐了起来,其中张太太微醺,有几次想说要回去,但都被魏梦安给堵了回去。
魏梦安看了看挂钟,差一刻钟九点。
她又起了个话头: 说起来,男人们在外头,也挺辛苦呢。
徐太太深有同感: 是呀是呀,前阵子那些青帮闹事,搅得我们老徐几个晚上回不了家。
魏梦安接着说: 青帮再折腾,也就是小打小闹,前阵子北边打仗,离非为了战区不要扩张到我们这里,他带着人一路北上,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伤,只有玫瑰小姐一直陪在他身边,我这个当姐姐的,真的一点都帮不上忙。
另三位太太看我的眼神又不同了。
玫瑰小姐,去过战区?
啊……
说话间,魏梦安已经拿起茶盏,撇去浮沫,低头饮茶。
她一个不善交际的人同时应付三个话痨,早已经口干舌燥精疲力竭。
这些动作的意义,大概是我该替她接话了。
我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三位太太兴致勃勃,要我讲讲。
于是,我搜肠刮肚一番,将我所看的民国战争片当作知识储备,把这场我从未见过的战争描绘得血腥又壮烈。
太太们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个个犹如入了定。
玫瑰小姐,你不害怕吗?
徐太太说出了大伙的疑惑。
我摇了摇头,一脸的热血和深情: 我不怕,离非在哪我就要在哪。
说起离非后背六个弹孔,浑身上下蜿蜒的刀伤,我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
说起那些跟日本人借外债贪图享乐的军阀,说起那些烧杀抢掠的土匪强盗,我愤怒起身捏紧了拳头。
说起那些卖鸦片,蚕食中华,侵略中华的列强,我一脚踩在了椅子上。
我没有想到自己还很有演讲的天赋,大概是这些谎言大部分都是真的,我连我自己都要被自己给感动了。
落后就要挨打,这我们认了,但我们不能自己窝里斗我们只有团结起来,国家才能强大,才能不被欺负只有强大起来,上海才会成为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全国上下所有的小孩都有学上,所有的丈夫都能平安回家
连同玩乐的几个大孩子都听得入了迷,四周安静了许久,响起了掌声。
之后我们又开了许多瓶酒,小一些的孩子们玩累了被佣人抱进房里睡了,还有孩子直接睡在了沙发上。
夜深了,几个太太没有要走的意思,我、魏梦安陪着她们在一旁边喝边聊天,话题离不开淞沪区域的安宁。
我大概喝得太多了,头晕得厉害,只模模糊糊听她们说着什么: 资助军队,人人有责。
然后我的手上多了一串红宝石手链,一个钻石戒指,一对翡翠耳环。
我揉了揉眼,有些难以置信,想退还给她们,却又听她们讲: 这些是军资,一点点心意,玫瑰小姐不要嫌少。
啊, 原来是军资。
我的思路迟钝地进展着: 今天离非他们不也是为了军资吗?
我看着手上这些珠宝,这是我今日募捐来的军资啊。
心中满是感慨,我怎么会嫌少,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能够帮到魏离非, 没准就是这手链换了一杆枪多杀三五个敌人,抑或者这颗钻戒换上一石粮喂饱战士三五天, 还有这翠绿的耳坠……
我没有再拒绝,而是美美地打起了算盘,直到满脑袋都是酒精,倒在了桌子上再也起不来,手中仍是不忘紧紧攥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后传来沉重的军靴声。
离非回来了?
还不待我反应过来, 身子就一轻。
感到熟悉的气味包裹住我。
我被人打横抱着,一阶一阶向楼上走去, 到了房间,陷入蓬松的枕头。
虽然是烈酒与烟草的气味, 却莫名联想到了好吃的东西。
一种拥有坚硬外壳,却意外柔软可口的好吃的。
我勾住来人的脖子, 张口要吃。
最后却化成细密的轻咬吮吸,悠悠长长。
离非……你回来了……
身畔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 又为我掖好被子。
乖,快睡吧……
你别走……你得陪着我……
酒精放大了我的患得患失, 我语带呜咽: 万一你半夜被人杀了,留我一个人在这……我害怕。
我的胳膊只是轻轻勾着他,他却再也走不脱。
只得和衣躺在我身边。
我见他不走了,开心地笑了,又在醉梦中想到了什么,连忙把两手托起, 捧出一把珠宝。
这是我募到的……军资……
我看不清魏离非的表情,只知道他仔仔细细将几样首饰从我手中拿走, 放在了床头柜上。
然后重新抱住我,紧紧的,却不至于叫人喘不过气。
快睡吧, 我看着你睡。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在哄一个未足月的婴儿。
我仿佛回到了一处熟悉安定的所在,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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