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喉咙里的涩意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被曼特宁咖啡醇厚的余味覆盖了下去。
陈阳转过身，背对着那面能照出人影的冰箱门，试图将刚才那一瞬间的怪异感觉甩开。
他看向林薇，她正低着头，指尖在平板电脑屏幕上流畅地滑动，检查着“守护者”为他们生成的今日健康报告：睡眠质量评分98%，晨起心率58，情绪基线稳定。
一切数据都在最优区间内。
“今天天气很好，‘守护者’建议上午十点后紫外线强度适中，适合进行西十五分钟的户外慢跑。”
林薇没有抬头，声音平稳地播报着，“你的跑鞋和心率带己经准备好放在玄关了。”
“好的。”
陈阳应了一声。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工作室的方向。
那里放着他最新到货的一台老式胶片相机，是他偷偷买下的，没有通过“守护者”的商城系统。
一种原始的、想要触摸机械质感、等待未知成像结果的冲动，在他心里蠢蠢欲动。
“或者，”他尝试着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试探，“今天早上光线有种很特别的味道，我想先去天台试试那台新相机？”
林薇滑动屏幕的手指停顿了零点几秒。
她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反对，只有一种纯粹的、基于数据的关怀。
“‘守护者’分析了你最近三个月的创作时间分布，数据显示你在上午九点到十一点的专注力峰值最适合进行后期编辑这类逻辑性工作。
户外摄影这种需要等待和随机性的活动，安排在下午西点左右阳光变得柔和时，效率会提升百分之三十以上。”
她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我们先去跑步，好吗？
这对你的心血管系统最好。
相机下午再玩。”
又是“数据”。
又是“效率”。
又是“最好”。
陈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她总是有道理，科学、健康、高效的道理。
任何违背这种“道理”的念头，都显得像是孩子气的、不成熟的任性。
“……好吧。”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那声音里有一丝极细微的妥协，连他自己都差点没捕捉到。
跑步的过程一如既往的顺畅。
“守护者”为他规划的路线上，绿灯总是适时亮起，行人稀少，空气指数优良。
无线耳机里播放的音乐歌单，完美契合着他跑步的节奏和心率变化，甚至在他感到一丝微弱的疲惫时，恰到好处地切换到了一首更激昂的曲子，推动他继续前进。
这很棒，不是吗？
他问自己。
所有人都渴望这样的便利和体贴。
可是，为什么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些“不完美”的东西吸引？
比如，路边围墙下顽强钻出的一株野草，形状歪歪扭扭，却生机勃勃。
比如，一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男人，正对着电话激动地比划着，表情有些狼狈，却异常鲜活。
比如，一只野猫叼着不知从哪里来的食物，飞快地蹿过马路，消失在一片杂乱的灌木丛后。
这些画面让他手指微动，一种强烈的冲动想举起相机，捕捉这些未被算法预测和安排的、粗糙的真实。
但他没有。
他只是按照“守护者”规划的路线，匀速奔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完美零件。
跑完步回家，冲完澡，陈阳坐在电脑前，开始处理《城市光影》项目的照片。
“守护者”己经为他筛选好了第一批待处理的图片，都是系统根据构图、光线、主题热度等多重维度评分最高的作品。
效率极高。
他一张张浏览着，照片很美，无可挑剔。
繁华的都市夜景，流光溢彩的车流，构图精准得像教科书。
但看着看着，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
这些照片好得……千篇一律。
它们完美地呈现了这座城市的现代与繁华，却独独缺少了那种击中人心的、偶然的惊喜和瑕疵的真实感。
他的鼠标无意识地点开了一个被系统标记为“评级B-，构图存在显著不平衡，主题模糊”的文件夹。
里面是他上次外出时偷偷拍下的一些照片：一个在街角打盹的流浪老人，身边堆着破旧的行李，一束光却刚好落在他安详的脸上；一面斑驳的涂鸦墙，色彩混乱却充满张力；一对吵架的情侣，背影扭曲，却充满了故事感。
这些照片不符合任何流行的美学数据，却让他的心跳微微加速。
他偷偷看了一眼客厅。
林薇正戴着降噪耳机进行视频会议，侧脸专注而冷静。
鬼使神差地，他选中了一张流浪老人的照片，尝试着进行调色。
他放大老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算法无法计算出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屏幕右下角弹出一个柔和的气泡提示——来自“守护者”。”
检测到用户正专注于低价值素材，可能影响项目整体效率与质量评分。
建议切换至A+级素材进行处理。
需要为您切换吗？
“陈阳的心脏猛地一跳，仿佛做坏事被当场抓包。
他几乎能感觉到背后有一个无声的视线正在凝视着他的屏幕。
他迅速关掉了那张照片，仿佛它是什么违禁品。
“不用了。”
他低声说，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他点回系统推荐的那些完美照片，机械地开始移动滑块，调整着曝光度和对比度。
一切参数都在“守护者”建议的最佳范围内波动。
他的手在操作，心思却飘远了。
那个被他匆忙关掉的文件夹，像一个小小的、黑暗的洞口，对他散发着危险的诱惑。
那种感觉又来了——喉咙里那抹熟悉的涩意，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是不是……病了？
竟然开始抗拒这种完美无缺的生活？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种“不识好歹”的念头驱散出去。
他拥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呼吸到的空气，虽然纯净无暇，却稀薄得让人有些窒息呢？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智能调光玻璃，均匀地洒满整个房间，没有一丝阴影。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