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玻璃上结着一层薄霜，把外面的惨白雪光滤得发灰。
苏清鸢是被冻醒的——厨房瓷砖凉得透骨，她昨晚蹲在这儿哭到后半夜，最后靠着门框眯了会儿，棉袄后襟沾着灶台上的油污，硬邦邦的，蹭着后背发凉。
脖子里的玉佩硌得慌，摸起来比平时凉了些，像揣了块刚从雪地里捡来的冰。
她撑着墙站起来，腿麻得像过了电，踉跄着晃了两下才站稳。
锅里该熬米粥了，刘梅七点要喝热乎的，还得就着酱菜；顾明哲上班要带便当，昨天特意嘱咐要煎个荷包蛋；顾梦瑶昨晚睡前喊着今早要喝现磨豆浆，说外面买的有添加剂。
这些事像刻在脑子里的流程，她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可今天手却不听使唤——拿起米袋时，手指一滑，“哗啦”一声，白花花的米洒了一地，米粒滚得满地都是，有的还钻进了橱柜底下。
“啧，毛手毛脚的！
米洒一地，你眼瞎啊？”
刘梅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早就醒了，正坐在沙发上翻早报，报纸翻得“哗啦”响，眼睛都没抬一下，“连舀个米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吃白饭的货！”
苏清鸢赶紧蹲下去捡米，冻得发僵的手指根本抓不住米粒，刚碰到就滑走，捡了半天，掌心里才攥着十几粒。
她心里装着那五万块的事，王秀兰的话像根刺，扎得她心神不宁，连带着干活都失了魂——去哪里凑五万？
刘梅把家里的钱管得比什么都严，顾明哲的工资自己拿着，她连五十块的私房钱都没有，难不成真要去借高利贷？
好不容易熬好粥，把豆浆磨好（豆渣都没滤干净，她实在没力气了），把便当装进保温盒，顾梦瑶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她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衣，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一屁股坐在餐桌旁，拿起豆浆喝了一口，“噗”地全吐在地上：“这什么玩意儿？
没放糖就算了，怎么还有豆渣？
苏清鸢你故意的吧？
想噎死我？”
苏清鸢赶紧拿纸巾去擦地上的豆浆，头也不敢抬：“对不起梦瑶，我忘了放糖，豆渣我这就去滤……忘了？
你就是故意的！”
顾梦瑶把杯子往桌上一摔，“哐当”一声，陶瓷杯砸在餐桌上，豆浆溅得桌布上全是黄印子，“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昨天故意弄脏我婚纱，今天又给我喝带豆渣的破豆浆，你安的什么心？”
苏清鸢的心一紧，赶紧说：“婚纱我昨晚洗干净了，晾在阳台，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去看……看就看！
我倒要看看你把我婚纱洗成什么样了！”
顾梦瑶猛地站起来，拖鞋在地板上踩得“哒哒”响，往阳台冲。
刘梅也放下报纸，哼了一声，跟在后面，嘴里还念叨着“我就知道她洗不干净”。
顾明哲拿着公文包正要出门，见这阵仗，皱了皱眉，也跟了过去——不是想帮苏清鸢，是怕顾梦瑶又闹起来耽误他上班。
苏清鸢心里发慌，腿都软了。
昨晚她明明把婚纱洗得干干净净，晾的时候还特意对着阳台的灯照了半天，咖啡渍淡得几乎看不见，怎么会有问题？
她也赶紧跟过去，刚到阳台门口，就听见顾梦瑶尖得能刺破耳膜的叫声：“妈！
你快看！
我的婚纱！”
苏清鸢抬头一看，眼瞳猛地一缩——昨天洗得透亮的婚纱裙摆，不知何时沾了块墨渍，黑沉沉的，比指甲盖大些，正好叠在之前咖啡渍的位置，像是用毛笔狠狠涂了一笔。
她昨晚晾的时候明明没有，阳台就她一个人来，顾梦瑶和刘梅根本没靠近过，这墨渍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
刘梅的声音炸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指着苏清鸢的鼻子骂，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我让你好好洗婚纱，你就是这么洗的？
故意弄上墨汁，想毁了梦瑶的婚纱是不是？
你安的什么心？
见不得我们家梦瑶结婚是不是？”
“不是我弄的！”
苏清鸢急得声音都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昨晚我洗干净晾在这里的，真的没有墨渍，肯定是……肯定是夜里有老鼠碰掉了墨水瓶？”
她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荒唐，可她想不出别的解释——总不能说顾梦瑶自己泼的吧？
没人会信。
“老鼠？
你骗鬼呢！”
顾梦瑶抢过话头，指着婚纱上的墨渍，眼泪说掉就掉，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这婚纱是我跟我未婚夫一起挑的，意大利设计师做的，几万块钱！
你就是嫉妒我要结婚，故意用墨汁毁了它！
苏清鸢你太恶毒了！
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没有！”
苏清鸢急得满脸通红，想伸手去摸那墨渍，证明不是她弄的，却被刘梅一把推开：“别碰！
你这丧门星，越碰越脏！”
顾明哲走过来，扫了眼婚纱上的墨渍，又扫了眼苏清鸢红着的半边脸（刚才被刘梅推得撞到了门框），眉头皱了皱，却没问一句疼不疼，只对着顾梦瑶说：“别跟她置气，我上班去了，你让妈再找婚纱店问问能不能补救，大不了再买一件。”
说完，他拿起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了，连看都没看苏清鸢一眼——仿佛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就算被冤枉、被推搡，也跟他没关系。
苏清鸢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像被冰锥扎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嫁给他三年，每天给他洗衣做饭，给他熨衬衫，他生病时她熬夜照顾，可到头来，她被人冤枉，被人推搡，他连一句维护的话都没有，甚至没问过她是不是被冤枉的。
“买一件？
说得轻巧！
这婚纱要等半个月才能到货，梦瑶下周就要试穿！”
刘梅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刘梅指着她的鼻子，越骂越凶，“苏清鸢，你赔得起吗？
你在顾家吃我们的、穿我们的，连件婚纱都洗不好，还敢故意弄坏，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
克夫克家，现在还想克我们梦瑶的婚事！”
“我真的没有故意弄坏……”苏清鸢的声音哽咽了，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再洗一次，肯定能洗掉的，我用漂白剂，用汽油，肯定能洗掉……洗？
你能洗干净吗？”
顾梦瑶冷笑一声，走上前，故意用肩膀撞了苏清鸢一下，苏清鸢本就站不稳，被她一撞，差点摔在地上，“我看你就是洗不干净，故意找借口！
你根本就不想让我穿这件婚纱结婚！
你就是见不得我幸福！”
苏清鸢扶住阳台的栏杆，才勉强站稳。
她看着顾梦瑶脸上那抹藏不住的得意，看着刘梅眼里的怒火，看着顾明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突然觉得很可笑——她在这个家里，就像个跳梁小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无论怎么解释，都没人信。
她的委屈，她的痛苦，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我再洗一次，一定能洗掉。”
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伸手想去拿婚纱——只要洗干净了，他们就没理由再骂她了吧？
“洗什么洗！”
刘梅突然上前一步，扬手就给了苏清鸢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像冰碴子砸在玻璃上，苏清鸢整个人都懵了。
右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疼得她牙齿都发麻，耳朵里嗡嗡响，连站都站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扶住阳台的晾衣绳才没摔下去。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刘梅——这是刘梅第一次打她，以前再怎么骂她、刁难她，也没动过手。
“你还敢瞪我？”
刘梅见她睁着眼睛看自己，更生气了，伸手又要打她，“我打你怎么了？
你个丧门星，弄坏梦瑶的婚纱，还敢狡辩，打你都是轻的！
我今天就替你爸妈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规矩！”
“妈，别打了。”
顾梦瑶拉住刘梅的手，假惺惺地说，“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说不定真是老鼠弄的呢？
让她再洗一次吧，要是洗不掉，再想办法也不迟。”
她说着，嘴角却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看着苏清鸢被打，她心里痛快极了。
刘梅被顾梦瑶拉住，才停下手，却还是指着苏清鸢的鼻子，恶狠狠地说：“看在梦瑶的面子上，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要是今天中午之前洗不掉这墨渍，你就给我滚出顾家！
我们顾家不养你这种没用的丧门星！”
苏清鸢没说话，只是捂着脸，默默地拿起婚纱。
婚纱上的墨渍黑漆漆的，像一块洗不掉的疤，印在洁白的蕾丝上，刺得她眼睛疼。
她拿着婚纱，一步步走向厨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凉的瓷砖硌着她的脚，脸颊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
厨房的水龙头开着，冰冷的自来水“哗啦”一声流出来，浇在婚纱的裙摆上。
她蹲在地上，用肥皂在墨渍上搓了又搓，泡沫堆得像小山，可墨渍却一点都没淡，反而越搓越黑，染得她的袖口都黑了。
她又倒了点漂白剂，刺鼻的气味呛得她咳嗽，可墨渍还是顽固地留在婚纱上，像在嘲笑她的无能。
脸颊还在疼，眼泪掉在水里，混着泡沫，很快就没了踪影。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青绿色的玉牌贴着皮肤，还是凉的——奶奶去世前，拉着她的手说“清鸢，这玉是咱们家祖传的，能保平安”，可平安在哪儿呢？
被婆婆打，被小姑子栽赃，被丈夫冷着，连洗件婚纱都要被刁难，这玉怎么就不保佑她少受点罪？
搓了半天，她的胳膊酸得抬不起来，手指被肥皂泡泡得发白起皱，可墨渍还是没洗掉。
她蹲在厨房冰凉的瓷砖上，怀里抱着洗不干净的婚纱，墨渍染黑了她的袖口，脸颊的疼还在蔓延，眼泪掉在婚纱的蕾丝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想：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还要忍多久？
娘家催着要五万块，婆家逼着洗婚纱，丈夫冷漠，婆婆刻薄，小姑子刁难，她就像被困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喘不过气来。
可她不知道，这一巴掌，这洗不掉的墨渍，这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委屈，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过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那枚被她摸了三年的玉佩，会彻底打碎这个笼子，让她从这片泥沼里爬出来，再也没人能欺负她。
现在，她只知道，脸颊很疼，心里更疼，而那五万块钱和婚纱上的墨渍，像两座大山，压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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