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初见青璃晨雾尚未在山谷间散去，空气带着潮湿的凉意，凝结在竹叶和石板小径之上。
桑梧缓慢地从泥泞的角落起身，抬手抹去掌心的血迹。
他的胳膊隐隐作痛，昨夜与寡言的陈师兄因器物分配不公，在杂役院外暗生摩擦，留下几道新鲜的伤痕。
宗门规矩森严，最底层的弟子连发声的资格都要用血汗来换。
低头前行，他心里默记着管事师兄交代的路线，绕过杂役院的柴棚，步步朝灵竹林走去。
竹林最深处，是宗门初试弟子每月必行的静息考场，杂役、外门之流少有缘至此。
今日却因临时调派，桑梧背着沉重药篓，被赶来为明日考核摆放稀罕的灵草。
密密的竹影如泼墨般投在小路上，每走几步，就能闻见些许斑斓的草木香气。
他小心翼翼地翻开篓子，检查灵叶与青苔粉末，不敢有一丝闪失。
走过曲折的林径时，耳边风声一顿——前方簌簌声起，有人似是跌倒。
桑梧警惕地停步，转头望去。
杂乱的草叶间，立着一个白衣身影。
少女清瘦，衣衫素净，长发被晨雾润湿，及腰垂下，犹如山涧冷泉。
那张脸苍白无华，但眼神却奇异澄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冷静。
她正弯腰悄声拾起掉落的灵草，指尖带着未能掩饰的颤抖。
西周静得连露水滴落的细响都听得分明。
“灵草怕风，掉到泥里易毁。”
桑梧不动声色地提醒。
那少女愣住，抬眸看向他。
她的眼中没有惊慌，也没有宗门底层常见的畏惧，只是淡淡打量了桑梧一眼，俨如山间月影无意落尘。
“多谢。”
她声音极轻，几乎要随晨雾消融。
桑梧见状，缓步前行，将药篓中尚剩的几片青叶递向她。
少女接过时指节轻微发白，似乎身子还带伤。
他心头微动，却不言语，只低头为她理顺灵草的梗叶。
“你是新来的杂役？”
她突然轻声问道。
“桑梧，刚入宗门不久。”
桑梧自觉此名己随前世消散，但在这里，每一个新身份都伴随生存的风险与选择，他没有掩饰。
少女点点头，像是记下了什么，道：“你会炼体之功吗？”
桑梧颔首。
宗门底层，不过是些皮毛，他前世虽不曾修炼，却习惯观察、推演，倒也能应付。
“我叫青璃。
今日考核，或需一同应对。”
她语气平静自然，没有任何试探。
桑梧不由自主多看她一眼。
青璃这个名字，似乎与流言中那个被列为“异才”的散修少女重合起来。
传言她天资极高，不久前才被宗门外院强行带回，但真相无人知晓。
两人并肩迈入更深的林径。
林中光影斑驳，地面掩藏着无数根缠绕。
前方考核场外己聚集了零星几人，大都是外门或杂役弟子，神情拘谨，每个人都带着各自的心事。
一张石桌中央，静放着一只磨损的铜鼎。
鼎炉边各有三排蒲团，供人静坐冥想。
桑梧低头，谨慎地挑最不起眼的偏角坐下，青璃则无声随他临近。
考核前的钟声尚未响起，不远处几名外门师兄偷瞥青璃的方向，交头接耳。
一人低语：“那就是前些日子新来的女散修？
听说是被副院主亲自带回，真不知她受的罪有多少……”桑梧沉默，目光随即落向青璃。
她始终静如止水，仿佛与杂乱流言无关。
那种疏离自持的气质，让同为异乡者的桑梧忍不住感到一丝熟悉和同类隐约的共鸣。
“捡好药材，我们坐一起。”
青璃忽然低声道。
“……好。”
桑梧点头，顺势整好面前的药篓。
既然青璃坦然提出同行，显然她并不畏惧与人为伍，也许是对他那句提醒心生了几分信任，哪怕只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考核钟声骤然响起，林中鸦雀无声。
守考的管事师兄神色严厉，依次命众人以灵气温养铜鼎。
凡能第一炷香内引气入体、温鼎燃青者，便许进入下轮试炼。
众人屏息凝神，各自闭眸运气。
桑梧按既定法门徐徐引气，初生的灵息如一线轻烟自丹田微涨，却总是滞涩不畅。
他不慌，反倒揣摩起前身散碎的感知与动作间细微落差。
身侧青璃的气息愈发内敛。
他侧耳，微闻有若有若无的水波荡漾之音。
不知出于警觉还是惺惺相惜，桑梧悄悄调匀呼吸，受其带动，原本迟钝的灵息竟隐隐间流转顺畅起来。
铜鼎周遭灵气渐凝，一缕青烟轻轻上升。
管事师兄抬眼，面上稍露诧异。
青烟是最清纯的灵气之火，多年未见初试弟子能燃此色。
众人皆止步于泛白的凡火，只有石桌角落，桑梧与青璃身前的鼎炉，各自腾起淡淡青烟。
片刻后，蒲团边沉默的压力被打破。
“桑梧，灵力纯净，合格。”
管事沉声。
“青璃，合格。”
外门弟子接连露出异色，有人低声窃语，也有人开始暗自盯紧桑梧，只是不敢多言。
紧接着是体修试炼。
石道中部，立有一块黑铁闸板，需转动巧妙步法，将沉重铁板推开半寸。
杂役弟子们大多战战兢兢，不乏有人因力亏技拙，左支右绌。
桑梧虽只习得粗浅入门之法，却懂得借力与分寸——他观察一圈，发现石缝间藏有一抹绿意，正是滑岩苔，能减少摩擦。
他顺势一脚点在苔面，借助湿滑的角度，将铁板推动，节省大半力气，顺利通过。
而后者青璃，身法空灵，几乎不用力，借着呼吸吐纳，指尖一触，铁板便如流云无声地滑开。
几名年长师兄见状，眉头微挑。
考核结束，管事粗声宣布：“明日外院考核列名，桑梧、青璃并入前五。”
离场时，青璃难得主动开口：“你做得很好。”
桑梧望着她微挑的眉眼，只觉那一瞬，淡雾散尽。
“你身法极佳，有传授之师？”
他忍不住一问：这是求知，也是一种试探。
青璃微顿，如实道：“天地即为师，偶有所感。”
两人携篓而行，渐行渐远。
偶有山雀跳跃树梢，啼声脆生生地穿过林间，似在为新生之路伴奏。
在最后一块石板前，桑梧还是低声道：“杂役处冷清。
你若有不便之处，可寻我帮忙。”
青璃略一停顿，看着他，眼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复杂与疲惫，终归只是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从竹林深处走向宗门外院。
晨雾己经渐散，山道的光亮正一步步明朗起来。
他们的影子在石板路上并肩而行，虽无言，却各自默默携带着新生的渴望和疑问。
山间风再起，将青璃的长发轻轻扬起，也将桑梧胸中的迷茫与试探一一拂散。
前路未知，但那一点互助的温度，于修仙苦旅初始，己如火星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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