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一种浸透骨髓、缠绕灵魂的冰冷，自道基最深处弥漫开来，仿佛要将他的神魂也一同冻结。
陆衍从一场并非睡眠的短暂昏沉中挣扎而出，意识率先回归，如同利剑出鞘般锐利，旋即却被沉重的躯壳拖拽，陷入泥泞。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压抑的金属天花板。
斑驳的锈迹沿着焊接缝蔓延，像某种不祥的图腾。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过滤器的酸味、金属的冷腥，以及一丝极难察觉的、源自地底深处的腐朽气息——这是末世堡垒城市“龙城”特有的味道。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胸腔内立刻传来针扎似的细微刺痛，伴随着一阵几乎无法压抑的闷咳冲动。
他强行将这咳嗽压了下去，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
道基之伤，如附骨之疽。
如今的他，修为暴跌，体内九成以上的经脉与窍穴都被一种诡异的暗伤和自我设下的本源封印所堵塞、镇压。
所以，他成了龙城第三生存学院，历史文献系的一名教师。
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陆老师。
窗外，凄厉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清晨的相对宁静。
不是最高级别的墟兽入侵警报，而是代表着外部环境剧烈波动的“风蚀”警报。
高强度的能量风暴卷着废墟中的辐射尘，开始撞击龙城巨大的防护穹顶，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教职宿舍的隔音效果很差。
陆衍面无表情地坐起身，动作缓慢而略显滞涩，完美符合一个虚弱病人的姿态。
他套上一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严重的灰色制服，这是学院教师的标配。
就在他系上最后一颗纽扣的瞬间——神识一种无需动用多少灵力，近乎本能的能力自行启动。
世界在他的感知中瞬间慢了下来，无数细微的信息汇入他的识海：空气中尘埃的飘动轨迹、隔壁房间教师翻身带来的轻微振动、警报声特定频率的微弱波动、甚至远处训练场上隐约传来的、学员操练时武器破风的尖啸……一切都被拆解、分析。
三息之后，能力消退。
陆衍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一个不起眼的金属水杯上，杯子里残余的少许清水，正漾着极细微的涟漪。
频率与警报声、与风暴撞击穹顶的震动皆不同源。
是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来源更近，带着某种规律性的笨重感。
像是某种大型运载设备在学院外墙附近短暂停靠。
无关紧要。
他立刻做出了判断。
这种程度的动静，不足以威胁他的隐藏，也引不起他任何兴趣。
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在这具腐朽的躯壳内，小心翼翼地收集资源，修复道基，重归巅峰。
除此之外，皆是虚妄。
“咚咚咚！”
粗暴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陆衍的思绪。
门外传来一个粗哑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陆老师！
还没起？
后勤处通知，‘风蚀’过后，所有教师都要参与D7区外墙的应急加固巡查！
别磨蹭！”
是学院的保安队长，一个注射了劣等基因强化剂、脾气比本事大得多的家伙。
平日里，他对陆衍这种“废人”教师，从无好脸色。
陆衍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略带仓惶和疲惫的神情，连忙应声道：“咳……知道了，刘队长，我马上就来。”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气弱和沙哑。
门外哼了一声，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陆衍走到狭小的洗漱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神看似晦暗无光，唯有最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淡、极沉静，仿佛万载寒冰下的暗流般的锋芒，转瞬即逝。
他仔细地、一丝不苟地调整着自己的表情，将所有的锐利、所有的冰冷、所有足以焚天煮海的过去，全部深深埋藏。
最终，镜子里只剩下一个温和、虚弱，甚至带着点懦弱的普通文职教师形象。
完美。
他推开房门，一股更加浓烈的、带着辐射尘味道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真的咳嗽了两声。
门外，是冰冷金属构筑的狭窄走廊，灯光昏暗闪烁。
远处，透过加固玻璃窗，能看到龙城巨大的能量护盾之外，昏黄色的天空与扭曲肆虐的风暴。
末世之下，堡垒之中，他的囚笼与伪装，就此展开。
陆衍微微佝偻着背，融入了走廊中零星出现、同样行色匆匆的教职工人群里，像一滴水汇入了浑浊的河流。
无人知晓，这条看似孱弱的河流深处，潜藏着怎样一条曾啸傲星海的巨龙。
他此刻只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维”。
但命运的齿轮，往往始于最微不足道的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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