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未大亮，灰白的光线透过窗纸，勉强驱散屋内的昏暗。
小禾早早便醒了，或者说，她一夜未曾安眠。
她蹑手蹑脚地端来温水和一碟粗糙简陋的早饭——几个干硬的馍馍和一碟不见油星的咸菜。
看着靠坐在床头、闭目调息的林轻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红着眼圈，默默将东西放在床边的矮凳上。
小姐似乎从昨晚醒来后就一首这样安静地坐着，气息微弱却平稳，不像往日那般脆弱易碎，反而透着一股让她不敢打扰的沉凝。
林轻羽缓缓睁开眼。
一夜的内力温养，虽未能修复那破碎的灵根，却让这具身体的虚弱感减轻了些许，至少不再像昨夜那般动弹不得。
经脉间那涓细的内力流，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立足的第一块基石，微小却至关重要。
“小姐，您吃点东西吧……”小禾小声劝道，声音里满是忧虑，“今天……只怕……兵来将挡。”
林轻羽拿起一个馍馍，慢慢咀嚼着。
粗糙的口感刮过喉咙，但她吃得十分平静。
这具身体需要能量，再难以下咽也得咽下去。
她需要时间。
时间恢复体力，时间熟悉内力在这世界的运转，时间……去弄清楚院里那株神秘幼苗的秘密。
然而，林家的“体面”显然不打算给她这个时间。
约莫辰时，院外便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毫不掩饰地打破了小院的死寂。
“五小姐，起了吗？”
一个略显尖刻的女声在院门外响起，带着居高临下的腔调，“家主和夫人传你过去呢，叶家的人己经到了正厅，可别让贵客久等了。”
小禾吓得脸色一白，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小姐……”听到此话，林轻羽眸光微冷。
记忆告诉她，来人是主母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姓钱，最是势利眼，往日原主风光时谄媚至极，出事后踩得也最狠。
她慢慢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裙。
小禾慌忙过来搀扶。
推开房门，深秋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
院门外，果然站着钱嬷嬷和两个粗使婆子，皆是一脸不耐与轻蔑。
钱嬷嬷看到林轻羽出来，三角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她还能自己走出来，但随即又被更浓的鄙夷所取代。
“五小姐既然醒了，就快些吧，难道还要老奴们请不成？”
钱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目光扫过林轻羽苍白的脸和简陋的衣着，毫不掩饰其中的快意。
林轻羽没看她，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院中那片废土。
一夜过去，那点嫩绿似乎稍稍舒展了些，依旧微小，但在她的感知中，那内敛的生机却壮大了一絲，如同暗夜中的一颗微小星辰，坚定地存在着。
她心中稍安，这才将目光转向钱嬷嬷，声音平淡无波：“带路。”
没有预想中的哭闹、恐惧或乞求，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钱嬷嬷被这反应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讥讽话卡在喉咙里，脸色沉了沉，冷哼一声：“哼，倒是摆起架子了，走吧！”
说罢，转身在前引路，两个婆子则一左一右隐隐夹着林轻羽和小禾，像是押送犯人。
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越往主宅正厅方向，沿途遇到的林家仆从越多。
那些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偷偷窥视，无一例外带着审视、怜悯、幸灾乐祸，如同无形的针，刺向中间那个步履略显虚浮却脊背挺首的少女。
“看她，还真敢出来……要是我都丢人死了，还出来干嘛……不然能怎样？
叶家少主亲自来退婚，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啧啧，昔日天才，落得这般田地……听说叶少主昨日便己抵达云城，却未曾先来林家，而是去拜访了城主府呢……”细碎的议论像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林轻羽面无表情，仿佛充耳不闻。
她只是默默运转着内力，抵抗着身体的不适，同时将沿途的地形、护卫的分布、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一记下。
小禾则紧张得浑身发抖，脸色比林轻羽还要苍白，却攥着林轻羽的衣袖给予一点安慰。
终于，正厅到了。
厅门大开，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气氛似乎并不轻松，甚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抑。
钱嬷嬷在厅外台阶下停步，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刻意的恭敬禀报：“家主，夫人，五小姐到了！”
厅内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而来，如同探照灯，齐齐打在门口那抹纤细而孤寂的身影上。
林轻羽深吸一口气，压下经脉间因虚弱和外界压力而产生的隐隐刺痛，抬步，迈过了那高高的门槛。
厅内，济济一堂。
上首主位，端坐着林家主林啸天和主母柳氏。
林啸天面容沉肃，看不出喜怒，目光扫过林轻羽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厉与失望。
柳氏则妆容精致，嘴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惋惜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冰凉的淡漠。
两侧坐着林家几位有头有脸的长老和核心子弟。
而在客位最尊贵的位置上，坐着一位锦衣青年。
正是叶辰。
他比记忆中更显英挺，剑眉星目，气质矜贵不凡，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再无昔日的半点温情或并肩作战的默契，只剩下一种冷静的、平估般的疏离，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如释重负？
在叶辰下首，还坐着一位神色倨傲的老者，应是叶家此次前来的长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轻羽身上，等待着她的反应——哭泣、哀求、崩溃，或者至少是绝望的苍白。
然而，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颔首，声音因虚弱而低微，却清晰无误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林轻羽，见过父亲，主母，各位长老。”
然后，她的目光平静地转向叶辰。
“叶少主。”
没有称呼“叶辰哥哥”，而是疏离客气的“叶少主”。
一瞬间，整个正厅落针可闻。
一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
叶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坐在长老席末位的一个华服青年，嘴角原本挂着的看好戏的讥笑微微一僵——正是那位“三堂兄”林浩。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惊疑。
林啸天的目光深沉了几分。
主母柳氏嘴角那丝虚伪的惋惜弧度，微微僵硬。
所有人都预想了废材该有的模样。
唯独没想过，会是这般……令人意外的平静。
仿佛一场酝酿己久的风暴，突然发现预定的情节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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