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邮件，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入了张晓峰沸腾的脑海。
“停止。
它们在注视。”
六个汉字，一个句号。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时间戳。
它安静地躺在屏幕角落，像一道刚刚凝结的疤痕，又像一只漠然凝视的眼睛。
实验室里那令人窒息的嗡鸣声，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张晓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听到牙齿无意识咬合时产生的细微摩擦声，听到冰冷的空气被吸入肺部、又带着更高温度呼出的微弱气流声。
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与主屏幕上并排显示的神经元显微图和宇宙网模拟图之间反复移动。
一种荒诞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对应关系，如同毒藤般悄然蔓延。
“停止。”
—— 对应着他刚刚那亵渎神明的、关于“宇宙生命体”的疯狂猜想。
“它们在注视。”
—— 对应着那跨越时空的、鬼魅般的粒子轨迹同步，以及窗外随之明灭的星光。
是警告？
是威胁？
还是…某种冰冷的提示？
他的第一反应是理性的愤怒。
恶作剧？
竞争对手的卑劣手段？
某种新型黑客攻击？
试图干扰他的研究？
他颤抖着手指——这次是因为愤怒而非兴奋——调出系统安全日志，试图追踪邮件来源。
日志一片空白，仿佛这封邮件是首接从系统内核深处生长出来的，或者是从虚空中渗透进来的。
防火墙和杀毒软件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它们根本无法感知这封邮件的存在。
他尝试回复，收件人地址栏是灰色的、无法选择的空白。
他试图将邮件转发给网络安全部门，系统弹出一个冰冷的错误提示：“无效消息标识符”。
它存在，却又不存在。
像一个只对他可见的幽灵。
冷汗，终于突破了肾上腺素的压制，从他的额角、腋下、后背缓缓渗出，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这不是技术手段。
至少，不是他所知的任何技术手段。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一把闲置的转椅，金属椅腿与环氧树脂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过分安静的实验室里回荡，吓了他自己一跳。
他需要空气。
需要确认现实。
他踉跄着走到窗边，一把推开了一道缝隙。
凌晨冰冷的、带着汽车尾气残留颗粒物的空气涌了进来，冲淡了实验室里干燥的、带着臭氧味的气息。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刺痛了他的肺叶，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望向窗外。
北京的夜空被城市的光污染染成一种浑浊的橙红色，只有几颗最明亮的星宿，如同穿透雾霭的坚韧目光，顽强地闪烁着。
猎户座的腰带，天狼星…它们的闪烁是自然的吗？
还是…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
这是妄想。
是疲劳产生的幻觉。
是七十二小时不眠不休后，大脑对他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他需要睡眠。
需要休息。
可是，屏幕上那数学常数构成的冰冷签名，那来自全球不同对撞机的、无可辩驳的同步数据，像钛合金的镣铐，牢牢锁住了他试图逃向“理性”解释的脚步。
那不是幻觉。
那封邮件…或许是对那“不是幻觉”的事实的回应？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
他掌握着一个足以撕裂整个物理学大厦的秘密，同时收到了一个无法解释、无法分享的警告。
他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唯一听到脚步声的人，无法判断那脚步声是来自同伴，还是掠食者。
他必须告诉别人。
必须验证。
必须找到第二个能听到这脚步声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通讯录上一个名字上：林薇。
一位年轻的认知神经科学家，以思维敏锐和跨学科的大胆见解而闻名。
她曾在一个学术论坛上，半开玩笑地提出过“宇宙尺度下的信息处理是否可能呈现出某种‘神经活动’特征”的设想，当时引来一片善意的笑声。
但现在，张晓峰笑不出来。
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开始撰写邮件。
他删删改改，试图用最冷静、最客观的语言描述他的发现，附上最关键的数据截图和频谱分析图，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关于“生命体”的疯狂推论，更只字未提那封幽灵邮件。
他只是说，发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具有高度同步性和数学常数特征的跨维度干涉模式，希望从神经信息编码的角度听听她的看法。
每打一个字，他都感觉像是在背叛那个“停止”的警告。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在他身后，默然注视着他敲下每一个按键。
邮件终于发送出去。
屏幕上显示“发送成功”。
几乎在同时——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静电释放的脆响。
实验室的主照明灯，以及所有仪器的指示灯，极其同步地、瞬间熄灭了一帧。
持续时间短得几乎无法捕捉，视觉残留尚未形成黑暗，光明就己恢复。
仿佛整个空间的能量供应，被一个无形的手指，精准地按下又松开。
控制台上，刚刚显示“发送成功”的邮件界面，依旧亮着。
但张晓峰全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立了起来。
一种冰冷的、确凿无疑的恐惧，终于彻底压倒了理性的挣扎。
那不是幻觉。
不是巧合。
有什么东西…就在这里。
在这个房间里。
或者，在支撑这个房间运行的、无所不在的网络深处。
它刚刚，对他试图分享秘密的行为，做出了一个回应。
一个温和的、精准的、充满绝对掌控力的…警告。
他缓缓地坐回椅子上，动作僵硬得像一具提线木偶。
他不再试图追查，不再试图通讯。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看着屏幕上那宇宙的密码和那沉默的警告。
他成了一个巨大秘密的囚徒。
一个沉默共谋的开始。
窗外的星光，依旧冷漠地闪烁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