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书店时,林砚正蹲在柜台后啃冷硬的馒头。
陈望舒的咳嗽声从二楼传来,混着老式座钟的滴答声,像把生锈的钥匙在锁孔里打转。
铝罐在书包里叮当作响,他数着第27声咳嗽时,老人扶着楼梯扶手下来了,手里攥着卷泛黄的《楚辞》。
“《九歌》第三页裂了。”
陈望舒把书推过柜台,指腹在裂口处轻轻摩挲,“要用鲫鱼胶补。”
林砚盯着他袖口的浆糊渍,突然想起母亲生前补校服时,总把浆糊抹在拇指关节。
“关我屁事。”
他把馒头渣扫进废纸篓,余光瞥见老人中山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那是母亲的遗物,笔尖还留着没洗干净的蓝墨水。
右肩胛骨又开始灼烧,他猛地站起身,膝盖撞翻了竹凳。
陈望舒却像没听见,颤巍巍打开玻璃柜,取出个青瓷罐。
罐底沉着晒干的向日葵花瓣,边缘用红绳系着张纸条,墨迹晕染得看不清字。
林砚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母亲坠楼前一晚,曾在台灯下用红绳捆扎日记本。
“苏晚送来的。”
老人往裂口处刷浆糊,“她说拆迁办要强制丈量房屋,让我准备产权证。”
林砚攥紧螺丝刀,指甲缝渗出血丝。
产权证锁在父亲的铁皮柜里,上周他偷钥匙时,看见柜子底层压着张泛黄的诊断书——母亲的抑郁症证明。
“拆就拆。”
他踢翻脚边的修补工具,锥子滚到陈望舒脚边。
老人弯腰去捡,后颈暴起的青筋让林砚想起父亲酗酒后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扶住老人瘦得硌人的胳膊,陈望舒的皮肤像旧书页般松弛,却烫得惊人。
“发烧了?”
林砚后退半步,螺丝刀划破了《楚辞》的封皮。
老人摆摆手,从中山装内袋掏出药瓶——正是今早他攥在手里的那个。
瓶盖上的“给阿砚”三个字被晨露浸湿,在阳光下泛着淡蓝的光。
“你母亲走后,我每天刻一个字。”
陈望舒把药瓶推过柜台,“刻了七年零三个月。”
林砚的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他看见药瓶内侧凝结着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
二楼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
苏晚抱着纸箱冲下来,白球鞋溅满泥点。
她的围巾歪在一边,露出锁骨下方的蝴蝶胎记——和母亲坠楼现场那滩血迹形状惊人相似。
林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首到苏晚把《法律基础》摔在柜台上。
“补偿方案有问题。”
她翻开泛黄的文件,手指划过“违章建筑”西个字,“你们这片老巷根本没经过正规测绘,他们...我家的事不用你管。”
林砚抢过文件撕成两半,纸页划过苏晚手背,留下道血痕。
她却突然笑了,从包里掏出张照片——母亲站在旧书店门前,怀里抱着年幼的林砚,身后的橱窗玻璃映着半朵向日葵。
林砚的呼吸停滞了。
照片边缘有烧焦的痕迹,像是从火灾现场抢救出来的。
他认出母亲的藏青色连帽衫,正是现在裹在自己身上的这件。
后颈的向日葵纹身火烧火燎,他听见陈望舒在身后轻声说:“你母亲坠楼那天,来找过我。”
苏晚的指尖抚过照片里母亲的眼睛:“她留下了这本日记。”
她从包里取出皮质封面的本子,扉页上母亲的字迹力透纸背——“如果阿砚看到这些,记住,妈妈永远在向日葵的方向。”
林砚的右肩胛骨剧痛难忍。
他夺过日记翻开,却在看到第一页时浑身发抖。
母亲用红笔反复写着同一句话:“陈老师,阿砚总说他是垃圾,可垃圾场的月亮比路灯圆。”
晨钟突然敲响。
林砚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装满向日葵花瓣的青瓷罐。
花瓣像雪花般落在《楚辞》的裂口处,陈望舒弯腰捡拾时,林砚看见他后颈的老年斑,竟与母亲日记里画的向日葵轮廓重合。
“我要报警。”
苏晚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父亲去年殴打邻居致伤,我有证人...”林砚没听清后面的话。
他攥着母亲的日记冲出门,晨雾里飘来烧焦的味道——是拆迁办的宣传车在巷口焚烧旧物。
火光中,他看见母亲抱着向日葵站在书店门口,藏青色连帽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要带着她飞向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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