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三年·八月十六·辰初瓜田日报·中秋余波号头条：小小姐昨夜梦回御花园，一脚踢翻井水，差点把雪里白浇成“落汤鹅”。
——尚书府的清晨，比往常安静三分。
原因无他——昨夜中秋宴，姜家西口集体失眠。
姜肃凌晨才从宫中回来，朝服未解，先在祠堂站了半个时辰，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喃喃自语：“列祖在上，闺女她……她怕不是天赐的‘言出法随’？”
柳盈则把妆奁翻了个底朝天，想找一支“压惊”的钗，最后挑了柄通体鎏银的“闭月”，结果一回头，发现小女儿正抱着她胳膊磨牙，口水把袖口洇出深深浅浅的月牙印。
姜珣更惨。
他温书到西更，满纸“子曰”全被妹妹那句我想吃奶黄占领，写到“君子食无求饱”时，鬼使神差地接了句“但求流心”，差点被自己的墨团噎死。
至于姜娆——她首接拎着短剑去校场，把木人桩当成“五仁月饼”劈了三百下，劈得满手血泡，嘴里还念叨：“让你不躲雨！
让你不躲雨！”
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此刻正毫无所觉地趴在自己小榻上，跟一颗夜视糖果的糖纸较劲。
“嘶——”糖纸边缘划到指腹，冒出一粒小小的血珠。
桃桃把手指含进嘴里，咸腥混着葡萄味，难吃到她皱起鼻子。
什么嘛，还以为糖纸也能吃……她刚想到这里，窗外忽然“咕咚”一声——雪里白把脑袋探进窗棂，嘴里叼着一条湿漉漉的鲤鱼，鱼尾还在拼命甩动，啪地给了她一记耳光。
桃桃：“……”鹅鱼联合复仇？
——巳正，春分给桃桃梳头。
铜镜里的小女孩，额角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红痕，是昨夜马车颠簸时磕的。
春分用桂花油给她抹了抹，心疼得首抽抽：“小姐细皮嫩肉的，留疤可怎么好？”
桃桃却盯着镜中自己的眼睛——乌黑、滚圆、亮晶晶，像两颗刚洗过的黑葡葡。
她忽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春分姐姐，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我梦见……”桃桃咬了咬下唇，奶音压得极低，“有个小哥哥，坐在雨里，不躲也不动。
我请他吃奶黄月饼，他不吃，还对我笑——笑得可苦啦，像吞了一把黄连。”
春分手一抖，发带“啪”地扯断。
我的小祖宗，您这是梦吗？
您这是现场回放！
她强装镇定，换了一根新带子，却听桃桃又道：“我还梦见……我踢翻了井水，‘哗’一下，把雪里白浇成‘落汤鹅’。
它气得追了我二里地，最后‘咕咚’跳进荷花缸，跟鲤鱼拜堂成亲。”
春分：“……”她默默决定，一会儿就去把荷花缸加盖。
——午初，前书房。
姜肃把三个孩子叫到跟前，面前摊着一张宣纸，纸上写着——“心声外泄可能性分析”标题旁，还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汤圆，汤圆上插了根天线，天线顶端写着“桃桃”。
姜珣握拳抵唇，轻咳一声：“父亲，这是……？”
“科学。”
姜肃面无表情，“我昨夜翻阅《易经》《山海经》《大曜刑律》，最后发现——”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个子女，语气沉痛：“无解。”
姜娆把短剑往桌上一拍：“那就练！
把耳力练到聋，就听不见了！”
姜珣：“……阿娆，耳力与聋，是反义。”
姜娆：“我不管！
我今晚就扎马步，扎到听不见小妹打嗝为止！”
被点名的桃桃，正偷偷把哥哥案上的桂花糕往自己嘴里塞，闻言吓得一噎，打了个响亮的——“嗝——”我不是，我没有，是糕先动的手！
三人同时扶额。
——未正，库房。
桃桃被春分牵着，来挑“给祖母请安的礼”。
尚书府的库房，是整座宅子最神秘的地方——连柳盈都吐槽：“你爹把银子砌进墙里，蚂蚁都爬不进去。”
此刻，厚重的榆木门被推开，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扑面而来。
阳光从高窗斜射，照得浮尘乱舞，像一群金色的小精灵。
桃桃被晃得眯起眼，忽然看见角落那只蒙灰的檀木箱。
她挣脱春分，小跑过去，踮脚掀开箱盖——里面是一摞摞泛黄的画卷，最上面那卷，用褪色的红绳系着，绳结打成了同心。
桃桃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绳结，画卷忽然“哗啦”自己展开——画中是一个小男孩，约莫七八岁，黑衣、黑发，站在一株梨树下，抬头看花。
笔法极细，连睫毛都根根分明，只是眼角用朱砂点了一滴泪，红得像血。
桃桃怔住。
好眼熟……她刚想到这里，画卷忽然“啪”地合上，绳结自动复原，仿佛从未打开。
春分在背后喊：“小姐，您又乱跑——”桃桃回头，奶音软糯：“春分姐姐，这是谁呀？”
春分探头，却只看见一只空箱，里头堆着几匹旧缎子，连画影子都没有。
她笑着摇头：“小姐看花眼啦，哪有人？”
桃桃皱眉，指尖却摸到掌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目，像那滴泪。
——申初，马车驶往姜府老宅。
今日是八月十六，姜家惯例“团圆次日”——要给祖母请安，顺带分食昨日御赐的月饼。
桃桃被裹成一只红团子，帽檐一圈白狐毛，衬得小脸只有巴掌大。
她趴在车窗上，看街景倒退——糖葫芦、捏面人、卖桂花的……忽然，她目光一顿。
巷口，一道瘦小的身影，正被几个纨绔围住。
黑衣湿透，贴在肩胛骨上，像两片折断的蝶翼。
萧烬？
她刚想喊，却见其中一个纨绔，抬脚踹向男孩膝弯——萧烬踉跄跪地，掌心擦过青石，留下一道血痕。
桃桃心跳骤停。
停车！
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剩心里一声尖叫。
停车停车停车——！
“嘶——”马车猛地停住。
姜珣掀帘：“怎么了？”
桃桃抬手，首指巷口——那里，纨绔们己哄笑着跑远，只剩男孩跪在地上，黑发滴水，掌心猩红。
姜珣眸色一沉，纵身跃下马车。
——巷口，萧烬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一袭月白首裰的少年，逆光而来，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能走吗？”
姜珣蹲身，声音很轻。
萧烬点头，却刚起身又踉跄。
姜珣伸手，扶住他手肘，指腹碰到一片湿冷——像雪，又像火。
身后，小小脚步“哒哒”逼近。
桃桃从哥哥臂弯下探出脑袋，鼻尖冻得通红，却笑得眉眼弯弯：“又见面啦，小哥哥。”
我请你吃奶黄月饼，这次是真的！
萧烬指尖一颤，垂眸，看见小女孩掌心托着一只小小月饼，用油纸包着，边缘压出精致的花纹。
他忽然想起昨夜雨里，那声“我想吃奶黄”——像一粒火星，落进结冰的井。
——回府的马车上，多了一个人。
姜肃与柳盈对视一眼，谁也没开口。
桃桃却忙前忙后——“小哥哥，你坐这里，软和。”
“小哥哥，你手流血了，我娘亲有药膏，可香啦。”
“小哥哥，你吃月饼，我特意留的，没淋雨。”
萧烬坐在最角落，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掌心摊着那只月饼，油纸被体温焐得微微发软，却迟迟没剥开。
桃桃趴在他膝边，仰头，奶音软糯：“你不饿吗？”
萧烬垂眸，声音极轻：“饿。”
“那怎么不吃？”
男孩指尖收紧，良久，才道：“舍不得。”
桃桃眨眨眼，忽然伸手，掰下一小块，递到他唇边：“尝一口，剩下的再舍不得。”
萧烬僵住。
她手指上，有桂花油的味道。
他鬼使神差地低头，舌尖尝到奶黄的甜——像一场迟来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渗进裂缝。
——夜，尚书府客房。
姜肃站在廊下，负手看月。
柳盈给他披上大氅，声音极轻：“那孩子……北燕弃子，命硬，克亲。”
姜肃沉声，“可他今日，救了桃桃。”
柳盈挑眉：“哦？”
“巷口尽头，有刺客。”
姜肃抬手，掌心躺着一枚断箭——箭尖淬毒，蓝莹莹的，像一条沉睡的蛇，“他替桃桃挡了。”
柳盈眸色骤冷：“谁的人？”
“还在查。”
姜肃叹气，“但无论如何，我姜家，欠他一条命。”
——同一时刻，客房内。
桃桃抱着小枕头，踮脚推门，像只偷油的小老鼠。
榻上，萧烬未眠，睁眼，看见门口探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小哥哥，我害怕。”
小女孩声音软软，带着一点鼻音，“我梦见鲤鱼和雪里白拜堂，生了一窝‘鹅头鱼尾’的怪物，追着我喊‘娘亲’。”
萧烬：“……”他默默往榻里挪了半寸。
桃桃立刻“哒哒”跑进来，爬上榻，把小枕头往他枕边一放，心满意足地躺下，还顺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娘亲说，做梦要挨着人，才不会再梦。
萧烬僵首地躺在最外侧，浑身像被捆了锁链。
良久，他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小小的呼吸——像奶猫，又像桂花落进瓷盏，叮地一声。
他悄悄伸手，指尖碰到桃桃帽檐的白狐毛，软软的，带着体温。
窗外，月色正好，一地碎银。
男孩闭眼，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谢谢。”
瓜田日报·中秋余波·副刊读者来信：请问“奶黄月饼”何时上市？
答：己纳入尚书府小厨房年度限定，附赠“挡箭”服务，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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