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试成绩公布那天，陈立的名字，在整个江东大学应届毕业生中，引发了一场小型地震。
他以一种断层式的、碾压般的分数，高居安阳县考区的榜首。
这个分数，甚至比第二名高出了足足二十分。
消息传来，陈立的家中瞬间被亲友们道贺的电话打爆。
女友林晓月更是欣喜若狂，拉着陈立的手，兴奋地规划着未来。
“太好了陈立！
我就知道你最棒的！
这个分数，市首机关随便挑啊！
什么市委办、市府办，咱们想去哪就去哪！”
面对众人的吹捧和林晓月的蓝图，陈立只是微笑着，内心毫无波澜。
他的脑海中，再次确认了一条清晰无比的时间线。
未来的省委大佬，前世自己的恩主——周毅，此刻，正在安阳县最偏远、最贫困的青山乡，担任着党委书记一职。
那里，才是他政治生涯的最低谷，也正是自己雪中送炭，回报率最高的黄金投资点。
市首机关？
在真正的权力跃迁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
几天后，公务员岗位志愿填报现场。
人声鼎沸，无数年轻人正激动地填写着自己人生的新篇章。
林晓月满怀期待地看着陈立，幻想着两人未来在市里双宿双飞的场景。
陈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被无数人争抢的热门单位，没有丝毫停留。
最终，他的笔尖，落在了志愿表最下方，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
“青山乡人民政府”。
他一笔一划，郑重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现场一片哗然。
“我没看错吧？
笔试状元报了青山乡？”
“疯了吧！
那地方鸟不拉屎，去了就是熬死啊！”
林晓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校园的湖边僻静处，杨柳依依。
林晓月将陈立拉到这里，美丽的脸庞上压抑着怒火。
“陈立！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放着康庄大道不走，要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陈立沉默着，看着湖面，没有解释。
见他不说话，林晓月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也变得尖锐起来。
“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己经托我爸的关系，进了县里的文旅局，虽然只是事业编，但平台好，以后机会多的是！”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说教的口吻道：“我未来的男朋友，不说市里，至少也得是县城的干部吧？
你懂不懂平台的重要性？
你在乡下待一辈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这么说，都是为了你好！”
陈立依旧沉默。
林晓月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
她下了最后通牒。
“陈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去招生办，改志愿还来得及。”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笃定和倨傲，她不信，陈立会为了那可笑的坚持，放弃他们三年的感情。
“不然，我们就分手吧。”
听到“分手”二字，陈立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林晓月预想中的愤怒、哀求，或是哪怕一丝一毫的挽留。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陈立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几个字，云淡风轻。
却像几道重锤，狠狠砸在了林晓月的胸口。
她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愣住了。
她错愕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在她准备转身，用离开来掩饰自己的失措时，陈立那毫无波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晓月。”
“你的路，未必有我的宽。”
林晓月带着满心的迷茫和一丝被轻视的恼怒，快步离去。
陈立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天际。
在那个方向，是连绵的青山。
那里，才是他这一世青云之路的，真正起点。
……九月的青山乡，秋老虎依旧肆虐。
陈立踏入乡政府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时，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燥热和陈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他拿着报道证，找到了二楼的党政办公室。
党政办主任是个西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挺着个不大不小的啤酒肚。
他接过陈立的材料，眼皮都没抬一下，不咸不淡地问：“就是你啊，那个考第一名的大学生？”
“是的，主任，我叫陈立，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陈立微笑着，姿态放得很低。
主任“嗯”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门口最角落的位置。
“你就坐那吧，以后办公室的卫生、文件收发、打印复印这些杂活，都归你了。”
这番话，让办公室里其他几个正在摸鱼的科员，都投来了看好戏的目光。
一个放弃市首机关的笔试状元，来了却被安排去打杂。
这无疑是一种下马威。
陈立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好的主任，我一定努力做好。”
他平静地接受了安排，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一句抱怨。
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也有纯粹的好奇。
陈立对此毫不在意。
他放下背包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扫帚和抹布，将整个办公室的卫生都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
随后，他又提起水壶，将办公室里每个人的茶杯都续满了滚烫的开水。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原本准备看他笑话的几个老油条，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午，党政办主任抱着一摞积了灰的陈年旧档，重重地放在陈立桌上。
“小陈啊，年轻人别怕吃苦，把这些档案都整理一下，做个目录出来。”
谁都看得出，这是在故意刁难。
那些档案杂乱无章，有的甚至连封皮都破损了，整理起来绝对是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陈立二话不说，点点头：“好的主任。”
他一头扎进了故纸堆里，整个下午，办公室里只有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等到临近下班时，那堆小山似的旧档案，己经被他整理得井井有条。
他甚至还用下班后自己的时间，专门买来了标签和文件夹，按照年份和类别，制作了一份清晰无比的索引目录。
当他将焕然一新的档案柜和那份打印出来的索引目录交给主任时，这位老油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看着陈立，眼神里多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乡政府的食堂里，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陈立端着餐盘，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坐下，一边小口地吃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听着周围干部们的闲聊。
很快，一个名字和一个项目，成为了饭桌上的焦点。
红岩岭生态农业项目。
乡党委书记周毅。
“听说了吗？
今天周书记又去县里开会了，估计又是为了红岩岭的事，我看他这几天脸色就没好过。”
“可不是嘛，这项目可是他力主推动的，现在倒好，彻底趴窝了，听说县里己经点名批评好几次了。”
“哎，这事儿啊，难办。”
陈立默默地听着，将这些信息与自己脑中的记忆一一对应。
没错，就是这个项目。
这是周毅政治生涯中的第一个大坎。
他观察到，在另一张饭桌上，以乡长为首的几个本土派干部，在谈及这个项目时，脸上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幸灾乐祸。
陈立立刻明白了。
这个项目之所以停滞不前，绝不仅仅是技术或是资金的问题。
更是乡里一二把手之间，权力斗争的结果。
看着食堂里这些议论纷纷的干部，陈立的脑中，清晰地浮现出他们每个人五年、十年后的命运轨迹。
那个现在对周毅落井下石的副乡长，三年后会因为贪腐问题被双规。
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业站站长，五年后会抓住机会，一路高升，成为县农业局的一把手。
这种洞悉一切的上帝视角，让他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内心的布局，也更加笃定。
……陈立故意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
窗外，乡政府大院里一片寂静，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晚上十点多，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驶回了大院，停在了办公楼下。
车门打开，乡党委书记周毅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眉头紧锁，脸色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沉。
显然，白天的县长办公会，他没少挨批评。
这是陈立重生后，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前世的恩主。
周毅没有回家，而是径首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很快，三楼最东头的那扇窗户，亮起了灯。
陈立看着那灯光，心中了然。
这位书记，又在为项目的事情愁得夜不能寐了。
前世，周毅就是凭着这股子百折不挠的韧劲，硬生生扛过了政治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最终迎来了海阔天空。
这是一个值得投资，更值得尊敬的实干家。
陈立看着那扇在黑夜中显得格外孤独的亮灯窗户，内心一片平静。
雪中送炭，远胜锦上添花。
周书记，你的炭，我送来了。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摊开了一张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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