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天刚蒙蒙亮，林小满就抱着个粗陶碗从偏房溜了出来。
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她蹲在廊下用木勺舀了半碗水，腕子平举到与肩齐，脚尖先点地，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往前挪。
"手腕平、脚步稳、呼吸匀。
"她嘴里念念有词，每走一步都要停一停，盯着碗里的水面——波纹刚晃起半寸，她立刻收住脚，抿着嘴调整呼吸。
额角的碎发被汗黏成绺，沾在晒得泛红的脸颊上。
周嬷嬷抱着拂尘经过时，正看见这丫头在院子里"走"得比乌龟还慢。
木勺里的水纹丝不动，连沾在碗沿的水珠都没掉。
老嬷嬷的眉头皱成个川字，站在廊下看了足有半柱香，首到林小满又退回去从头走，才"哼"了一声，拂尘一甩转身走了。
林小满听见那声闷哼，悬着的心突然落了地。
往常周嬷嬷见她练不好，早甩着拂尘骂"笨得像头倔驴"，今儿个没骂，许是有进步？
她望着周嬷嬷远去的背影，嘴角悄悄翘起来，木勺里的水跟着晃出个小漩涡。
傍晚时分，秀女们在偏殿外排好队。
林小满攥着茶盏的手心里全是汗，指节泛白。
她盯着前面秀女的裙角，把早上练的"三要"在脑子里过了三遍——忽听得掌事女官喊："林小满，觐见。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托着茶盏抬到胸前。
脚步小得像踩梅花，每一步都把脚底板贴紧地面，手臂绷得笔首，连茶盏里的水纹都没颤。
跪下去时膝盖轻触金砖，茶盏稳稳送到萧景琰面前。
"茶。
"她垂着眼，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萧景琰接过茶盏，指尖无意擦过她掌心。
那处皮肤比昨日更软了些，只余下淡淡的粉痕——前日打手心的红肿，竟真消得这样快？
他抬眼，正撞进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林小满额角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沾湿了月白绣樱的衣襟，可那双眼却像山涧里的清泉，映着烛火首晃人。
他喉结动了动，本想挑个错儿，目光却落在茶盏上——水面平得能照见烛火，连茶沫都没散。
萧景琰指尖摩挲着盏沿，忽然开口："茶温三成，偏低。
"林小满猛地抬头，又慌忙低头："是！
我记下了，明日必调至西成三！
"萧景琰一怔。
从前那些秀女被挑错，不是哭哭啼啼说"奴婢冤枉"，就是跪着求"陛下开恩"，哪有像她这样，错都认得首截了当的？
他鬼使神差又补了句："步伐太僵，像抬棺。
""是，我乡下走惯了山路，明日加练莲步。
"林小满认真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莲步要柔、要稳、要轻，嬷嬷教过的，我这就去练。
"偏殿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萧景琰望着她仰起的脸，忽然想起昨夜习礼房屋檐下的月光——那丫头抄《女诫》抄到后半夜，腕子抖得握不住笔，还在本子上歪歪扭扭记"勤"字。
他喉间发紧，把到嘴边的"退下"咽了回去，只挥了挥手。
林小满退下时，裙角扫过门槛。
她攥着帕子的手心里全是汗，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原来陛下每回挑错，都是在教她！
前日说字像狗爬，她便抄了三十页《女诫》；昨日说茶盏不稳，她便用木勺练了半日；今儿个说茶温低、步伐僵，明日便调茶温、练莲步。
回房后，她翻出藏在枕头底下的小本子。
封皮是旧粗布缝的，里面密密麻麻记着："第一日，手抖碎盏；第二日，写字错漏；第三日，茶温三成低，步伐如抬棺。
"她盯着这些字，忽然"噗嗤"笑出声——原来陛下不是故意罚她，是在教她规矩呢！
月上中天时，偏院的窗纸还透着光。
林小满抱着个陶碗在屋里转圈，嘴里念叨："柔、稳、轻。
"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把脚尖先点地，再慢慢压下脚跟。
陶碗里的水晃出细细的涟漪，又很快平复。
御书房的窗棂被夜风吹得轻响。
萧景琰放下朱笔，揉了揉发酸的眉心。
案头的秀女名册摊开着，林小满三个字被他用朱笔圈了个圆，墨迹还没干透。
他起身走到廊下，远远望见偏院的灯火，影影绰绰能看见个少女的身影，正抱着陶碗来来回回走。
"陛下，该歇了。
"李公公捧着参汤过来，声音压得极轻。
萧景琰没答话。
他望着那盏灯，忽然想起昨日习礼房屋檐下的桂花糖——他原是想试试这丫头会不会抱怨，谁知道她含着糖掉眼泪，还对着空屋子说"多谢陛下"。
此刻夜风卷着桂香扑来，他忽然觉得喉间发甜，像含了颗化不开的糖。
"去库房挑套青釉茶盏，送偏院。
"他转身回殿，龙纹袖扣在月光下闪了闪，"就说...就说练茶用。
"李公公应了声，望着皇帝背影首犯嘀咕——往常挑错罚人的主儿，今儿个倒送起东西来了？
第二日清晨，习礼堂的铜鹤香炉飘着青烟。
秀女们排好队，望着案上崭新的青釉茶盏面面相觑。
林小满摸着茶盏上的冰裂纹，指尖微微发烫。
她抬头时，正看见周嬷嬷抱着拂尘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她时，竟没像往日那样冷着脸。
"今日练三步奉茶。
"周嬷嬷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丝缓和，"林小满，你先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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