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像涨潮的海水，从楼梯口漫过来，带着潮湿的霉味。
阿尘盯着墙上那道持剑的影子，掌心的刻痕突然发烫，像有根烧红的针在皮肉里钻。
“咔哒。”
门锁自己转了半圈，露出一道缝隙。
阿尘抄起床头的啤酒瓶，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时，突然想起王婆的拐杖——刚才那声金石相击，绝不是木头敲地板该有的声音。
缝隙里探进半张脸，皮肤白得像泡了水的纸，眼睛却黑得发亮。
是住在三楼的那个女人，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旗袍，听说以前是唱评剧的。
阿尘见过她三次，每次都在凌晨，背着个褪色的布包往楼下走。
“小尘，借点酱油。”
女人的声音黏糊糊的，像含着口痰，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小腿上，有片青紫色的瘀伤，形状像朵被踩烂的花。
阿尘没动。
他看见女人身后的楼梯拐角，蹲着个穿蓝制服的身影——正是早上那个会飞的外卖员，此刻他的脖子以诡异的角度歪着，手里还攥着个没送出去的餐盒，透明的塑料袋上印着地址：城东拆迁区37号院。
“没酱油。”
阿尘的声音发紧，啤酒瓶在手里转了半圈，瓶底的水珠滴在地板上，竟顺着那道裂缝渗了进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女人的脸在门缝里顿了顿，突然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那借把刀吧，我家的菜刀……砍不动骨头了。”
她的指甲在门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阿尘这才发现，那些指甲泛着青黑，尖端比刀刃还锋利。
而她身后的外卖员，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歪着的脖子慢慢转正，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那是张假脸，边缘处粘着透明的胶，能看见底下青灰色的皮肤。
“砰！”
阿尘猛地把门撞上，反锁的瞬间，听见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是女人尖利的哭喊，夹杂着骨头被碾碎的脆响。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床底却在这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用拳头在里面砸。
那截骨头还悬浮在半空，红纹己经蔓延到天花板，在墙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眼里隐约能看见流动的黑影。
阿尘突然想起王婆的话——这楼里的东西，沾了人气就认主了。
他摸向手腕的红痕，指尖刚触到，骨头突然朝他飞来，稳稳地落在掌心。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窜进心口，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炸开：燃烧的道观，染血的长剑，还有个穿道袍的背影，正把这截骨头埋进一棵老槐树下。
画面的最后，是块碎裂的玉佩，上面刻着个“尘”字。
“原来……是你。”
阿尘喃喃自语，掌心的骨头突然变得滚烫，红纹像活过来的火，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这时，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未知号码，这次发来的不是乱码，而是段录音。
点开后，沙沙的杂音里，传来个苍老的声音，像是用指甲在刮黑板：“七月十三，骨出尘现，青云观的债，该清算了……”录音戛然而止，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推送，标题触目惊心：城东拆迁区发生二次坍塌，发现三具无名骸骨，经鉴定，死亡时间超过百年。
阿尘的呼吸顿住了。
王婆说昨晚压死了三个流浪汉，可新闻里说的是百年前的骸骨。
窗外突然亮起红光，不是路灯，而是更亮更刺眼的光，像有团火在巷口燃烧。
他冲到窗边，看见楼下站着个穿黑袍的人，手里举着盏灯笼，灯笼里没有烛火，却散发着幽红的光，照亮了他脸上的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的纹路，和骨头上的一模一样。
黑袍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面具的眼洞正对着阿尘的窗户。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
王婆站在门口，拐杖丢在一边，后颈的皮肤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她的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把骨头给我……不然，你就会变成楼里的新东西。”
阿尘握紧掌心的骨头，红纹己经爬到他的肩膀，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感。
他看见王婆身后的墙上，自己的影子正在变化，原本普通的轮廓，渐渐多出了一把剑的形状。
黑袍人的灯笼突然晃了晃，巷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哀嚎，像是有无数东西在被拖拽。
王婆的身体猛地一颤，裂开的伤口里渗出黑血，她惊恐地看向窗外：“拘魂灯……他们怎么敢在这时来……”阿尘的手机再次亮起，未知号码发来一张图片，是张泛黄的借据，借款人处写着“青云观”，出借人处是个模糊的朱砂印，而抵押物一栏，赫然写着三个字：尘骨令。
借据的右下角，有行小字：百年期满，以魂抵债。
王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开始融化，像块被烤化的蜡，只留下那截从后颈钻出来的骨头，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尘捡起来，发现这截骨头和他掌心的一模一样，只是断口处更加陈旧。
巷口的红光越来越近，黑袍人的身影己经出现在楼道口。
阿尘看着掌心的两块骨头，突然明白过来——这不是普通的骨头，而是某种信物，或者说，是债契。
而他，很可能就是那个需要还债的人。
两块骨头突然开始震动，慢慢靠近，似乎要拼合成完整的形状。
黑袍人己经走到门口，青铜面具在红光下泛着冷光，他抬起手，指向阿尘掌心的骨头，声音隔着面具传来，沉闷而古老：“尘骨令归位，持令人，随我来。”
阿尘感到肩膀上的红纹突然收紧，像被锁链捆住。
他看向窗外，原本熟悉的城市夜景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只有无数黑影在雾里游荡，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的手机屏幕最后亮了一次，时间停留在23:59，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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