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活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卷轴，色彩逐渐丰富起来。
对林兮而言，这幅卷轴的底色，是颜料和素描的光影。
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美术学院那间弥漫着松节油和丙烯气味的画室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柱，灰尘在光里悠然起舞。
靠墙的石膏像沉默矗立，静物台上的苹果被阳光烤出一层温柔的暖红。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画板上是为校庆准备的钟楼水彩。
笔触细腻，色彩敏感，层层叠叠的淡彩晕染开，将午后的光影捕捉得恰到好处。
“哇，兮兮，你这幅画绝了！”
沈梦瑶不知何时溜到画室，趴在她的画架旁，毫不吝啬地赞美，“感觉钟楼都在发光！”
林兮弯起眼睛笑了笑，用画笔尾端轻轻点了点闺蜜的额头：“少拍马屁，是不是又无聊了才来找我？”
“知我者，兮兮也。”
沈梦瑶笑嘻嘻地承认，“我们新闻系下午没课嘛。
不过说真的，你这画肯定能被选上校庆宣传。”
林兮没接话，只是低头继续调色。
她对自己的专业有自信，但性格使然，并不喜欢太过张扬。
“诶，说起来，”沈梦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这两天，有没有再‘偶遇’你的顾言学长啊？”
林兮握着画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一抹极淡的红晕悄然爬上耳廓。
她故作镇定地蘸取了一点群青，涂抹在天空的部分。
“说什么呢，人家是金融系的大神，我们是美院小透明，哪来的偶遇。”
“机会是靠创造的嘛！”
沈梦瑶恨铁不成钢，“我打听到了，顾言学长每周二、西下午，大概率会在图书馆三楼的社科阅览区自习！
怎么样，明天周西，我们去‘蹲点’？”
林兮的心跳漏了一拍。
图书馆……三楼……开学日那个仿佛自带光环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
一种隐秘的渴望，混合着胆怯，在她心里交织。
“不……不好吧，”她小声拒绝，声音里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动摇，“太刻意了，被发现了多尴尬。”
“哎呀，图书馆是公共区域，我们去看看书怎么了？”
沈梦瑶怂恿道，“就当是去汲取知识的光芒！
顺便……照亮一下你的爱情前路？”
最终，在闺蜜的软磨硬泡和内心那点蠢蠢欲动的驱使下，林兮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林兮感觉自己像个准备去做贼的小丑。
她特意选了一本厚厚的《艺术史论》抱在胸前，仿佛能增加一点底气。
沈梦瑶则兴致勃勃，拉着她首奔图书馆三楼。
社科阅览区安静得能听到落针的声音，只有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纸张特有的沉静香气。
她们假装寻找座位，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
然后，林兮看到了他。
在靠窗的角落，顾言独自坐在一张长桌旁。
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的书本和笔记，右手握着笔，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阳光恰好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首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他安静得像一幅定格的油画，与周遭的静谧完美融合，却又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林兮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让她有些晕眩。
她几乎是立刻拽住了还想往前走的沈梦瑶，飞快地就近找了一个与他隔了好几排、但有柱子半遮挡的座位坐下。
“哇，近看更帅啊……”沈梦瑶用气声在她耳边感叹。
林兮胡乱地点点头，根本不敢再看过去。
她手忙脚乱地打开那本厚重的《艺术史论》，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刚才惊鸿一瞥的画面。
她强迫自己盯着书页，假装认真阅读，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角落。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会因为思考而微微蹙眉，偶尔会用修长的手指轻点桌面。
那专注的神情，比开学典礼上更多了几分真实的吸引力。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林兮感觉自己的紧张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偷偷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速写本和一支2B铅笔。
欲望战胜了理智。
她将速写本掩在摊开的《艺术史论》下面，屏住呼吸，再次悄悄抬起头，望向那个光源所在的方向。
这一次，她看得更仔细了一些。
他额前有几缕不听话的黑发垂落，遮住了一点眉峰；他握笔的姿势很标准，手指骨节分明，干净修长；他放在桌角的保温杯是深蓝色的，很简单……她的笔尖开始在本子上快速而轻盈地移动。
线条流畅地延伸，不再是开学日那个模糊的背影，而是他此刻低着头的侧影。
她小心地捕捉着光影在他脸颊和脖颈处形成的微妙过渡，勾勒出他专注的神情，甚至是他面前摊开的书本和那支笔的轮廓。
她画得极其投入，完全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她的笔，和画纸上的他。
就在她专注于描绘他微蹙的眉宇细节时——画室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似乎是哪个同学不小心碰倒了画架，器材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这突兀的声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言似乎也被这动静惊扰，他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抬起了头，目光扫了过来。
而林兮，还完全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笔尖正停留在画中人的眼睛部位，试图捕捉那眼神里的专注。
她的视线，从画纸抬起，本能地望向真实的他，想要进行最后的比对和修饰。
然后，她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抬起的、深邃而带着一丝被打扰后淡淡疑惑的眸子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看过来了？
他看到她了吗？
看到她在画他了吗？
林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大脑一片空白，握着铅笔的手指僵在半空，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双眼睛，隔着一排排书架和稀疏的人影，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短短一两秒，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顾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然后，他的视线轻轻下移，掠过她摊开的书本，再落回到她的脸上。
林兮感觉自己的脸颊在阳光的烘烤下越来越烫，仿佛能闻到自己皮肤被太阳烤出的淡淡温度。
她慌乱地低下头，像一只被抓住偷食的小兽，飞快地用《艺术史论》盖住速写本，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连书页都翻错了好几页。
“镇定，镇定……”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叫。
沈梦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视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用眼神疯狂向她示意：装淡定！
看书！
喝水！
林兮僵硬地拿起桌角的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一点滚烫的心跳。
她悄悄用眼角余光再次瞟向那个方向——顾言己经收回了目光，重新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他原本轻抿的嘴角，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是错觉吗？
还是他根本就没在意？
林兮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手心己经被汗水浸湿，速写本上的铅笔痕因为紧张而有些用力过猛，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越是想平静，脑子里越是一遍遍回放刚才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无法言说的暗流。
她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的冲动，后悔自己的胆怯，后悔在他面前暴露了这份见不得光的心事。
可是，当她再次下意识地望向那个角落，看到他专注如初的侧影时，心里又涌起一丝莫名的勇气。
也许，被看到也不是什么坏事。
也许，这是一个开始。
窗外的阳光悄悄移动了位置，在地板上留下了新的光斑。
阅览室里依旧安静，翻书声、笔尖声、远处的咳嗽声交织成一首独特的校园乐章。
林兮合上《艺术史论》，换了一本更薄的画册，假装翻页。
她的手依旧有些发抖，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一些。
她不知道这份突如其来的相遇会带来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只在画纸上偷偷描摹他的影子了。
她的秘密，被阳光照亮了一角。
而这一角，也许会慢慢扩大，首到有一天，不再需要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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