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的低鸣与键盘敲击声在编辑部里交织成一片细碎的背景乐。
靠窗那一侧，林蔓的桌上摊开着采访提纲与法律文件，她的目光却被一只蜻蜓状的发夹吸引，指尖轻轻拨弄了几下。
“林蔓，这组稿件你核过了吗？”
同事低声问。
她点头，回神，把稿件随手递过去，却依旧心事未定。
心底似乎还停留在那个飘雨的午后——程渊淡淡的侧脸，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
她始终觉得那场意外的误会还没化解。
今天的采访，是个可贵的补救机会。
她低头核查时间。
虽然排期紧张，但她还是打算主动联系程渊。
她合上电脑，翻开手机通讯录时，赵骏的微信头像正巧闪动起来。
“中午有空吗？
周围有家新开的日料，味道还行。”
赵骏发消息，总是先抛出氛围轻松的话题，然后不动声色地朝目标靠近。
林蔓略微犹豫——她确实不好首接推辞。
赵骏是大学同学，也是这次采访资源的中间人。
她回复：“工作在赶，得看结束得多早。”
“那我等你。”
赵骏的信息很快回过来。
林蔓不由苦笑。
赵骏的坚持和爽朗，在旁人看来是风趣体贴，对她而言，却总带着分不清的压力。
她本想趁中午空档，去提前和程渊做个电话沟通，却不得不等到下午。
窗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
她喝了口凉茶，给程渊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方便通个电话吗？
采访内容有些细节想和您对接下。”
消息发出的那一刻，她有点紧张。
对方的回复却迟迟没来。
“林蔓，走了！”
门口赵骏探头而入。
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T恤，眉眼间有难以掩饰的倦意，但见到她时，笑意浮现。
“等我拿下包。”
她站起来，努力把手机藏进包里。
赵骏注意到了，随即笑道：“还有人在催你？”
“采访，下周要发。”
她轻声解释。
赵骏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反倒自顾自昂首往前走。
电梯间里，两人肩并肩，赵骏不经意地问：“采访那个程律师，有什么特别难搞？”
林蔓摇头，语气平淡：“不难，就是太理性，语言节制，总感觉他和谁都保持距离似的。”
赵骏听了反倒笑了：“律师嘛，都是这样的。
要不你采我也行，我比他能说多了。”
她轻轻一笑，没接茬。
日料店里正值午市。
临窗的位置，店主种的几株矮松映着湿润的天光。
赵骏点菜时专挑她喜欢的，握寿司、三文鱼、牛油果沙拉。
林蔓忽然想起高中借同桌课本时，那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可现下，她对赵骏竟有一丝说不清的隔阂。
“你最近怎么总这么忙？”
赵骏夹了一块寿司递过去。
林蔓微微一笑，避过了：“杂志社节奏快，刚好最近改版，稿子多。”
赵骏若有所思，没多追问。
他转而谈起创业的新进展，新产品上线在即，却难掩眉宇间的忧虑。
他说着说着，目光忽然落回她脸上：“林蔓，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至少还有家人和你在一个城市。”
林蔓嘴角扬起一抹苦涩：“家人不等于靠得住。”
赵骏沉默下来。
桌面短暂安静，湿气打在窗玻璃上，氤氲模糊了远处的街景，也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饭后，赵骏主动要送她回公司。
林蔓婉拒，说下午还有外出采访安排，先去一趟图书馆备资料。
赵骏听明白了，没有再坚持。
他们在地铁口道别，林蔓抬手挥了挥，长发被风掀起一缕，侧影于人群间立住。
赵骏站在原地，久久没动。
转入图书馆大厅，林蔓终于有了独处的空间。
她翻找手机，才发现程渊的回复姗姗来迟：“不好意思，刚才在开庭。
现在可以通话。”
她犹豫着没有马上拨出，而是捧着资料，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子外，是初秋清爽的天色，有一群大学生在讨论着什么，有的低头，有的咧嘴笑。
林蔓的目光落在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妆容淡，眼神虚虚浮动。
她在心里嘲笑自己的胆怯——不过是一次工作联络而己，为什么总带着私人的局促？
正踌躇间，电话忽然响起，是程渊打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语气让自己显得镇定。
“你好，林编辑。”
“程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关系。
你说采访的内容吧，我时间充裕。”
对话初时拘谨，林蔓照原定提纲提问，程渊回答得一如既往地精准而疏离，却在涉及案情时语速微顿，声音低下去：“有些细节无法公开，希望理解。”
林蔓体谅地点头，却还是追问了一句：“其实我想了解，您在处理婚姻诉讼时，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体会，对被告和原告的情绪——”电话那边明显沉默了三西秒。
程渊缓声说道：“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被误解的那一个，实际上，在婚姻里，误解常常是常态，不是例外。”
林蔓怔住，浮起莫名的心悸。
她突然想起了父亲的背影，办公室里永远紧闭的大门，母亲打电话时节制的温柔。
她试图绕开情绪，把专访话题往流程上拉回，但气氛己悄然变化。
电话最后，彼此都没多说个人话题，礼貌而克制。
挂断后，林蔓望着桌上的采访记录，竟有一种刚刚错过了什么的怅然。
下午的光线逐渐柔和，图书馆里人影稀疏。
她默默合上笔记本，收好文件，走入偌大的城市。
灯影将人群拉长，每条街道都通往未知的出口。
而在另一头，程渊坐在事务所的会议室里，盯着林蔓的采访简要，指节敲击桌面时分明有一丝犹豫。
他想起她在雨中的模糊侧脸，忽觉心头一阵异样，但很快又把叠加的情绪收拾妥帖。
城市依旧汹涌，人们在庞杂的误解和短暂的错过里，缓缓靠近也渐渐疏离。
各自归途，仿佛再见，却终究是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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