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夏,凌晨三点整。
蜀地大巴山青河村。
水声潺潺，映入眼帘的是那条横贯青山村的青河湾，在莹莹月光下缓缓东流。
“九命！呃，九！”
王老栓揣着裤腰来到河边，六十多岁的人了，耳朵背，眼睛花，腿脚也不利索。他刚解开裤带，想趁着没人的功夫松快松快，冷不丁就听见水下飘来一声奇怪的“九命”。
声音细若蚊呐，还带着颤音，顺着风往耳朵里钻，挠得人心里发毛。
“哪个龟儿子半夜三更不睡觉，在河头装神弄鬼？”
王老栓眯起老花眼往水里看，月光下只看见一团黑发浮在水面上，跟着又是一声“救~救我。”
“是，水鬼！水鬼找替身来了！”
一股腥骚味传来，王老栓直接吓尿了，他也不管脏不脏了，不把完尿就提起裤子，不敢再往河头看一眼，拔腿就往村里跑，生怕慢了一步就被水鬼缠上。
“救命！”女鬼声音大了些，像是在他身后追赶索命。
王老栓头也不敢回，啐了一口唾沫，嘴里不停念叨：“莫追我！莫追我！我就是个老光棍，穷得叮当响，住的土坯房只有丁点大，你找我划不来啊！”
跑出去约莫几十步，身后又飘来一声微弱的“救命”，王老栓吓得腿一软，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他心跳得快扑腾出来了，连滚带爬地往村里赶，嘴里吱哇乱叫：“救命啊！水鬼索命了！救命！”
河面上，林昭棠猛地探出头，冰冷的河水顺着湿发向下淌，呛得她剧烈咳嗽，她感觉呼吸困难，肺部烧灼般的疼，疼得她眼泪狂飙。
她很想伸出尔康手，对老头进行挽留，可是她已经毫无力气了，连再说声“别走”的力气都没了。
艹！她才是真的见鬼！
她今年25岁，是一个刚刚递交辞职信的儿科医生，就在昨晚，刚刚进行完一场夜班手术回值班室的途中，她倒下了。
当时一片天旋地转，等再次有意识时已经身处水中了。
不用想也知道，她穿越了！
还一穿过来就濒临溺死局面。
幸好她水性不错，当即摆动手臂，顺利浮出了水面。刹那间，夜晚凉爽的空气涌入鼻腔。
可情况却不容乐观，她离河岸还有四五米距离，本来这个距离对她来说轻轻松松，但她感到小腹传来一阵明显的坠痛，身体力气竟也消耗殆尽。
她手下意识触碰小腹，却摸到一个微鼓的肚子，一瞬间眼底闪过一系列画面。
“破鞋！老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一位瘪嘴耷眼、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恶狠狠地道。
林父蹲在门口， 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背影……
来自原身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包裹了她。
林昭棠感到晴天霹雳，穿越就算了，她竟然还喜当妈了？
只是落水、寒冷、惊吓、剧烈挣扎，每一样都对孕妇极为不利，这孩子能否保住都另说。
而且，她现在能不能活下去都不一定！
林昭棠现在只能勉强浮在水面上，她感到四肢酸痛，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小腹紧缩，一阵疼过一阵。
宫缩，这是早产的迹象。
必须得尽快上岸。
正当这时，她看见一个老头在河岸旁撒尿，她费尽全力大喊，却发现老头屁滚尿流地逃走了。
得了，这是把她当成索命的厉鬼了。林昭棠无语至极，现在不是新时代吗？怎么还会有人信这些怪力乱神的旧思想？
求助无果，她立即调整身体姿势，尽量让后背贴着水面仰漂，以节省力气，紧接着双手轻轻划水向岸旁挪动。
粗布衣裳吸满水，再加上力气丧失殆尽，每一下动作都艰难又缓慢，就像手臂被绑了块大石头。肺部呛水，她止不住地咳嗽，可是一咳嗽，腥臭的河水就涌入肺中，扯得肚子绞痛不止。
好累！好痛!
林昭棠完全没工夫吸收原主的记忆，她机械地往岸边刨，每一下都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胳膊酸得快要抬不起来。
不知划了多久，她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岸边的淤泥。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扑上去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大口喘气。
刚想歇口气缓一缓，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额头烫得吓人，小腹的抽痛一阵紧过一阵。
别搞！
好不容易从河里爬起来，又要早产了？
寒意还是从骨头缝里往外钻，身体却异常滚烫，林昭棠感到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一寸寸抽离。
她想要靠毅力撑住，可是她好累，累得大脑停止思考，累得她直挺挺倒下了。
*
与此同时，一阵亮光从树林里袭来，来者扯着个大嗓门，焦急地呐喊着原主的小名：
“阿满！阿满！”嗓音夹杂着哭腔。
林大河自从发现女儿失踪就召集了全家分头寻找。
这傻姑娘，造孽啊！
林大河狠狠扇了自己几巴掌，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在此刻却泪流满面。
都怪我！我明明晓得阿满心头难过，还纵容母亲责骂她！
“破鞋不检点”……一想到这些尖酸刻薄的词语，林大河又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
要是找不到阿满该咋子办啊？
远处人影闪过，林大河着急地向前查看，发现是住在青河湾旁的老光棍王老栓，奇怪，他怎么半夜不睡觉，跑出来了？
王老栓此时狼狈得不成人形，满脸污泥，活脱脱一个山鬼，要不是声音还是粗噶得像鸭子，林大河还真认不出来。
“支书，支书，救我!”
王老栓紧紧抱住林大河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
“走开！”林大河一脚甩开他脏兮兮的手，就往前走，他只想找到他的宝贝女儿，哪里还有闲工夫管他。
看着支书前往青河湾，王老栓扑上前抱住他的脚：
“支书，青河湾有水鬼！不要去啊！”
“什么水鬼？男的女的？”一听这话，林大河扭头急切问他。
“女水鬼！索命来了！”他越说就抱得林大河越紧，头止不住往林大河腿间埋。
林大河一手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向青河湾狂奔。
留下王老栓一个人在原地瑟瑟发抖，二丈摸不清头脑。
*
林大河发疯般地跑向河岸，映入眼帘的是阿满蜷缩成一团的身体。
“阿满？阿满？”林大河一边轻微晃动女儿，一边颤抖着双手探了探幺女的鼻息。
呼吸微弱，气息跟猫儿似的。
他三下五除二脱下自己的衣服，裹在幺女身上，将她小心地揽在怀里：“坚持住，阿满，老汉带你去王婆子那儿！没事的，没事的……”
他抱着林昭棠往村东头跑，脚步踉跄，却跑得飞快，嘴里还在不断絮叨：“都怪老汉，老汉不该让你受委屈！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到了地底下怎么跟你妈交代啊！”
王婆子是村里经验最丰富的赤脚医生，也懂接生，年轻时走村串户，还略懂些草药。
林大河几乎是撞开了王婆子家的木门，带着哭腔喊道：“王姐！王姐！快救救我家阿满！她掉河里了！”
王婆子被惊醒，一看阿满那样子，脸色瞬间凝重。她急忙让林大河把人背进里屋，平放在炕上。一摸阿满的额头，滚烫；再探脉象，紊乱急促。
“造孽啊！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怀孕了？”王婆子眉头紧蹙，“寒气入体，惊惧交加，这是要早产啊！”
“先救人！”看着幺女苍白发烫的小脸，林大河简直方寸大乱，“不管怎么！先把阿满救活！这个肚子里的孽种不要！”
听着这话，王婆子简直想踹林大河一脚，这月份都七八月了，孩子哪里是一句不要就可以打掉的？只能硬着头皮生下来，剩下的就看小娃娃自己的造化了。
她顾不上阿满为什么怀有身孕了，一个劲儿吩咐林大河办事：“去烧热水，越多越好！”
林大河立即踉跄着跑出去。
王婆子立刻拿出干爽的旧布巾，快速而用力地擦拭林昭棠的身体，试图搓热回温，然后搬出厚厚的棉被将她紧紧裹住。但林昭棠依旧冷得牙齿打颤，身体却烫得像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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