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黯，铅灰色的云团低低压在长沙城头，闷得人喘不过气。
街市过早地沉寂下来，连平日喧嚣的码头也失了声响，只有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寂静在蔓延。
“要下雨了。”
街边，算命先生齐铁嘴慢悠悠收起布幡，对几个闲人道，“不是好雨，带着股子腥气。
各位爷早些回家，紧闭门户，莫在外闲逛咯。”
他掂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气。
“齐爷又故弄玄虚了？”
有人哄笑，“一场秋雨罢了，能有什么讲究？”
齐铁嘴嘿嘿一笑，目光扫过城北码头方向：“天有异象，地有变动。
这雨啊，是给某些东西引来的。
信不信由你。”
众人笑骂散去。
齐铁嘴也不在意，拐进茶楼临窗坐下，眯眼等着看这场“不是好雨”。
长沙布防官指挥部内，张启山刚放下电话，眉头紧锁。
电话是市政厅打来的，说的正是码头工地的事。
“……佛爷，您得派兵去看看！
又疯了一个，见人就咬，根本不像人了！
还有那鬼天气！”
张启山走到窗前，看着诡异的天色。
肩章上的将星在昏光下醒目，身姿笔挺如松。
工地挖出东西的消息，他三天前就知道了——张家秘录里模糊提过这片区域的不同寻常。
“副官。”
他沉声道。
年轻军官应声而入：“佛爷？”
“点一队人，要身手好、胆子大、嘴严的。
去码头工地。
佩戴特批口罩，不许任何人触碰挖出来的‘石头’和‘青铜器’。”
“是！”
副官领命，眼中迟疑，“那些发疯的人……”张启山沉默片刻：“尽人事，听天命。
首要阻止事态扩大，避免恐慌。
去吧。”
“是！”
副官离去。
张启山指尖轻敲桌面。
张家秘录的字句在他脑中回响：“地出异矿，色黯如血，引邪祟，惑人心智……”他原以为只是先祖夸大，没想到竟真对应。
这长沙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涌。
他想起城里那几位各有神通、各有心思的“老九门”同行。
这事，恐怕迟早要卷他们进来。
“哗——”雨毫无预兆落下。
却不是正常的雨。
雨线粘稠，昏黄，带着浓郁土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噼里啪啦砸下，将世界罩在昏黄水幕中。
茶楼里，齐铁嘴猛地坐首，凑到窗前使劲吸了吸鼻子，脸色微变：“好重的煞气……还真让我说着了。”
他掐指疾算，眉头越皱越紧，“大凶，尸山血海之象……应在这长沙城了……”雨幕中，城北码头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凄厉不似人声的嚎叫，旋即被雨声淹没。
红府戏台上，水袖轻甩，眼波流转。
二月红一折《游园惊梦》正唱到精妙处，台下票友如痴如醉。
诡异黄雨骤至，腥气透窗弥漫。
二月红敏感停步，蹙眉走至窗边。
“这雨……”他喃喃。
“二爷！
二爷！”
丫鬟急匆匆奔来，满脸惊慌，“您快去看看夫人吧！
方才还好好的听戏，这怪雨一下，忽然就心口疼得厉害，喘不上气！”
二月红脸色骤变，风雅兴致抛到九霄云外，快步如飞奔向内院卧房。
榻上，妻子丫头脸色苍白如纸，额沁冷汗，呼吸急促微弱，手紧揪胸口衣襟，承受巨大痛苦。
“丫头！”
二月红抢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内力源源渡去，却如石沉大海。
丫头的病是胎里带弱症，名医都说药石无灵，平日虽虚弱，却从未如此凶险。
“夫君……冷……好难受……”丫头气若游丝，眼神涣散。
“别怕，我在。”
二月红心如刀绞，强持镇定吩咐下人，“快请刘大夫！
把府里老山参先煎上！”
他握着丫头的手，感受她生命微弱，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他。
他名动长沙，看似无所不能，却连最心爱的人都护不住。
他猛抬头看窗外昏黄世界，那诡异雨水仿佛带着诅咒。
难道……这异象与丫头病危有关？
荒谬却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离码头不远的巷弄里，年轻吴老狗蹲在地上，心疼查看刚驯养不久的小黑狗“三寸丁”。
小家伙不知吃了什么，有些蔫蔫的。
“叫你乱捡东西吃！”
吴老狗轻拍狗头，担忧看天，“这什么鬼天气，雨怎么这颜色味道？”
他嗅觉灵敏，远超常人，雨中土腥铁锈味让他极不舒服，隐隐躁动不安。
周围狗开始此起彼伏狂吠，充满恐惧警告。
“汪汪！
呜——汪汪汪！”
吴老狗起身侧耳倾听。
他的“听”不仅是听声，更是通过狗吠节奏、音调、频率分辨信息。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他立身根本。
此刻，他听到极致恐慌警告，所有吠叫都指向同一方向——江边码头！
“那边出事了？”
吴老狗心头一紧。
想起码头工地挖到古墓出怪事的传闻。
他看一眼萎靡“三寸丁”，一咬牙将它小心揣进怀里护好：“走，三寸丁，咱们去看看。
离远点瞧，不对劲就跑。”
他对自己的身手和与狗配合逃跑的本事颇有信心。
好奇心战胜谨慎，身影一闪融入当昏黄雨幕，借地形夜色悄无声息摸向骚动不安的中心。
码头货仓工地己是一片狼藉地狱景象。
雨水混合泥浆横流。
临时电灯在雨幕中投射昏黄摇曳光晕，更添诡谲。
几个工人被五花大绑地上，双目赤红，喉咙发出“嗬嗬”非人嘶吼，身体诡异扭曲，疯狂挣扎攻击靠近活物。
皮肤下似有东西蠕动，嘴角挂混合泥浆口涎。
兵士外围拉警戒线，枪口对准疯工人，不敢轻易开枪，脸上写满惊惧不知所措。
副官带几个亲信，试图用沾特效镇静药毛巾捂疯人口鼻，效果甚微，险象环生。
工地中心是巨大深坑，坑壁见新翻泥土破碎古老砖石。
坑底隐约几块暗红如浸血奇异矿石，半掩泥泞中造型奇诡青铜器碎片。
青铜器布满无法解读扭曲纹路，即便沾满泥水，也在灯光下反射幽冷光泽。
雨水不断冲刷深坑，将坑底物质颜色气息更浓郁散发空气中。
“副官！
小心！”
士兵惊呼。
一个被捆结实工人猛挣断绳索，嘶吼扑向最近副官，速度奇快！
副官猝不及防，眼看污脏疯狂手爪抓到面前！
“砰！”
清脆枪响划破雨夜。
疯工人应声倒地，额头血洞汩汩流暗红血液，很快被雨水冲淡。
所有人都愣住，看向枪响方向。
张启山不知何时己赶到，站雨幕中，举着手臂缓缓放下，勃朗宁手枪口冒细微青烟。
雨水打湿军帽大氅，他却浑然不觉，脸色冷峻如铁，目光扫过全场，落向深坑。
“佛爷！”
副官惊魂未定敬礼。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张启山声音冷硬不带感情，“所有出现明显攻击行为无法控制的……就地格杀。
尸体集中，浇火油烧掉。”
命令残酷，却是当前形势最无奈有效选择。
士兵强忍不适执行。
枪声零星响起，又很快归于沉寂，只剩雨水声和火焰燃烧尸体噼啪声，及令人作呕气味。
张启山走到坑边，凝看坑底那些东西。
即使隔着距离雨幕，他也感受到若有若无扰乱心神低语吸引力，仿佛那些石头青铜是活物，正沉睡呼吸。
他强压心头细微烦躁，对副官道：“清理完用油布彻底盖起来，加双岗看守，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今天所有在场的人，下封口令。”
“是，佛爷！”
张启山转身，目光不经意扫过远处某个黑暗角落，那里仿佛什么一闪而过。
他没有声张，大步流星离开。
心里清楚，这事绝不可能轻易掩盖。
远处阴影里，吴老狗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背贴冰冷墙壁，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脸上毫无血色。
他看到了！
他看到疯工人如野兽！
看到士兵开枪！
看到张启冰冷下令焚烧尸体黑烟！
更闻到坑里散发让他和三寸丁极度恐惧不安的邪恶气息！
怀里三寸丁也感受到极致恐惧，低低呜咽颤抖。
那不是人间该有的东西！
那究竟是什么？！
年轻吴老狗第一次首面如此赤裸裸超乎想象恐怖，巨大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只想立刻逃离这地方，越远越好。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逃刹那，目光猛被地上一样东西吸引。
那是一个从坑里飞溅出来、或是被哪个疯工人无意带出的小物件，半埋泥水里，只露出一角。
那是一块不到巴掌大碎片，材质非金非铁，暗沉无光，边缘断裂处却异常锋利，上面刻着一个极其古老诡异图案——似兽非兽，似眼非眼，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鬼使神差地，吴老狗蹲下身，伸出手，想要将那东西捡起来看个仔细。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诡异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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