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赵宴的六月，是浸在冰窖凉气与鎏金光泽里的。
晨光刚漫过殿檐的琉璃瓦，侍女就捧着鎏金嵌宝石的铜盆进来，盆里盛着温得恰好的牛乳，还撒了半勺西域玫瑰露——这是她晨起净面的规矩，牛乳要选自京郊牧场刚挤的，玫瑰露得是去年封存的头道露，差一分新鲜、少一丝香气，都要让御膳房重新备。
赵宴歪在铺着三层蜀锦软褥的贵妃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着羊脂玉碗的边缘，碗里是冰镇酪浆，上面浮着几粒去了芯的莲子，冰屑在碗沿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顺着玉壁滚落到白虎皮地毯上，洇出浅浅的湿痕。
“公主，驸马爷来了。”
殿外传来宫女轻细的通报。
赵宴抬眼时，沈砚之己捧着个描金漆盒走进来，月白官服衬得他身姿清隽，只是袖口那处，似乎比昨日又磨得浅了些——她这位驸马出身寒门，虽靠着娶了她入了皇室，却总爱装出“清廉自守”的模样，连件新官服都舍不得做。
“阿宴，刚从江南快马运的鲜梅，我挑了最熟的几颗，你尝尝？”
沈砚之的声音温得像殿角那盏熏香。
他亲自拈起颗艳红的梅子，递到赵宴唇边，指腹不自觉地摩挲着梅枝上的尖刺，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羡慕——他羡慕这梅子，能被赵宴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含在嘴里，更羡慕赵宴生来就有的、他拼尽全力也够不着的一切。
赵宴张口含了，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漫开，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目光又落回窗外——御花园里正演着百戏，吞火的艺人刚吐出一串火星，引得观戏的宫娥们低呼，她瞧着热闹，没留意沈砚之收回手时，悄悄将沾了梅汁的指尖在官服下摆擦了擦。
“公主，奴婢给您备了些蜜饯，若是觉得梅酸，便含一颗解解。”
苏清然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捧着个素白瓷盒上前，盒盖打开时，露出里面裹着粗糖霜的蜜饯，是市井里三文钱一包的那种。
这姑娘三个月前入公主府当她的伴读，总爱提些“民间好物”，说些“节俭度日”的话，宫里人都赞她懂事，赵宴却只觉得麻烦——她长公主府的私库，够她把这种蜜饯当石子扔，哪用得着这般“省俭”。
“放着吧。”
赵宴接过苏清然递来的绢帕，随意搭在膝头，眼角余光瞥见苏清然的目光，正落在她腰间那枚和田玉扣上。
那玉扣是先帝赐的，玉质莹白，上面雕着缠枝莲纹，苏清然的眼神里，藏着毫不掩饰的觊觎，只是被“温顺”的表情盖得严实。
这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午间她换了件蹙金绣石榴裙，金线绣的石榴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像缀了满裙的碎星子；晚间饮了几杯酒，回殿时己有些昏沉，歪在软榻上没多久，就被浓重的困意裹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却没有殿内的熏香与柔光。
她像个旁观者，看着一本写满字的书在眼前展开，封面上“成为首辅大人心尖宠”七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书里的女主角，正是那个总劝她节俭的苏清然——她靠着从“异世”带来的法子，改良水车、简化税制，一步步讨得皇帝欢心，成了京中人人称赞的“贤女”。
而书里的男主角，竟是她的驸马沈砚之。
她看着书里写：沈砚之靠她的嫁妆打通京官人脉，借她的皇室身份避开政敌暗害，连他献给丞相的《江山图》，都是从她的陪嫁里偷拿的。
可他转头就把这些功劳全算在苏清然头上，说“是清然教我为国为民”；她看着书里的自己，成了个刁蛮善妒的反派，不满沈砚之的偏心，嫉妒苏清然的聪慧，最后被两人联手诬陷“私通外男、挪用军饷”。
证据确凿那天，皇帝废了她的长公主封号，她的母族被流放三千里，她被沈砚之亲手送进冷宫。
冷硬的床榻上，她咳着血问沈砚之“我待你不好吗”，他却只站在门口，背对着她说“公主的好，太碍眼了”。
她的死，成了沈砚之和苏清然感情的催化剂。
书里写，沈砚之在她坟前“愧疚”了半柱香，转头就娶了苏清然，靠着之前攒下的人脉和苏清然的“金手指”，一路做到首辅，两人“神仙眷侣，共治天下”，连史书里都没提她一个字，只说沈首辅“一生清明，得贤妻相助”。
“轰——”像是有惊雷在脑子里炸开，赵宴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殿内的熏香还没散，软榻旁的小几上，还放着苏清然送来的那盒粗制蜜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冷宫里那股霉味。
她抬手，一把将那盒蜜饯扫落在地。
“哗啦”一声脆响，瓷盒摔得粉碎，蜜饯滚了一地，惊醒了守在门外的宫女。
“公主！”
宫女慌忙进来，见地上的狼藉，吓得“噗通”跪下。
赵宴却没看她，目光落在窗外——月色正浓，照着她停在宫门外的鎏金马车，马车上的珍珠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她上个月特意让工匠新镶的。
以前她只觉得这马车够华丽，配得上她的身份，可现在才知道，这马车、这珍珠，乃至她的嫁妆、她的身份，最后都成了沈砚之攀升高位的垫脚石。
她想起梦里沈砚之在她坟前那半柱香的“愧疚”，想起苏清然笑着接受众人称赞的模样，想起她母族流放时的惨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却又被一股更烈的傲气压了下去。
“去，把给驸马准备的那箱银票拿过来。”
赵宴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宫女连忙起身，捧着描金漆箱回来。
赵宴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银票——这是她原本打算给沈砚之，让他去疏通漕运官员的，书里写，就是这笔钱，让他搭上了丞相的路子。
她拿起一张银票，指尖用力，银票“刺啦”一声被撕成两半。
“驸马不是要做清官，要为国为民吗？”
赵宴冷笑出声，撕银票的动作没停，碎纸落在地毯上，与方才的蜜饯混在一起，“那这脏钱，他就别要了。”
牛乳会凉，酪浆会化，可她赵宴的骨头，从来不是软的。
《成为首辅大人心尖宠》？
她的人生，从来不是别人书里的剧本。
沈砚之想靠她吸血当首辅？
苏清然想踩着她当贤女？
等着吧。
从今天起，这首辅，你别当了。
这心尖宠的位置，谁爱抢谁抢。
她赵宴，要继续用鎏金盆盛牛乳，穿蹙金绣裙看百戏，还要让那些算计她的人，好好看看——她的日子，只会比以前更娇贵，更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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