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 年的天津，秋意早早就浸透了法租界边缘的石板路。
梧桐叶被晨露打湿，蜷在街角像揉皱的暗黄色传单，风一吹就粘在日军岗哨的皮靴上。
陈景明推开 “景明记” 钟表店的木门时，门楣上铜制的铃铛只响了半声 —— 上个月被日本兵撞歪后，这铃铛就总像怕惹事似的，连声响都透着怯懦。
店里弥漫着机油与旧木头混合的味道。
柜台后的玻璃柜里摆着大大小小的钟表，有的壳子锃亮如新，有的表盘裂着细纹，却都走得精准。
陈景明把帆布包放在柜台上，指尖抚过一个铜壳怀表，表盖内侧刻着极小的 “福” 字 —— 那是地下党传递情报的暗号标记，只有用特制的放大镜才能看清 “福” 字笔画里藏着的密写药水痕迹。
他刚拿出修表工具，窗外就传来皮鞋踏过石板路的声响，节奏沉缓，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陈景明握着镊子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玻璃柜映出的街景上：三个穿深灰色军装的日军宪兵正朝店里走，为首的那人肩章上绣着 “宪兵队” 的字样，军靴边缘沾着泥点，却把呢子军装穿得一丝不苟。
是佐藤。
前几天交通站传来消息，说日军宪兵队里有个叫佐藤的少佐，最近总以 “检查钟表店是否藏违禁品” 为由，在法租界边缘巡查，让各据点留意。
“您好，请问需要修表吗？”
陈景明抬起头时，脸上己经挂着钟表匠特有的温和笑容，指尖却悄悄把桌上的放大镜推到了柜台内侧。
佐藤走进店里，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闷响，他的目光扫过玻璃柜里的钟表，最后落在墙上挂着的一个瑞士挂钟上 —— 那挂钟的摆锤是空心的，里面藏着最近要传递给城西游击队的弹药库分布图。
“我们是宪兵队的，例行检查。”
佐藤的中文带着生硬的口音，他身后的两个宪兵己经开始翻看柜台下层的钟表盒，手指粗鲁地拨弄着表盘。
陈景明心里一紧，却还是保持着镇定：“长官放心，小店都是正经生意，来修表的都是附近的老主顾。”
佐藤没接话，走到柜台前，指着那个铜壳怀表：“这个，我看看。”
陈景明把怀表递过去，看着佐藤用指腹摩挲着表盖，突然注意到佐藤的袖口 —— 军装袖口内侧有一道浅灰色的磨损痕迹，那是长期夹着密写纸条留下的印记。
陈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交通站曾说过，我方卧底在宪兵队有个记号：左手虎口处有一道细疤。
他假装整理工具，眼角的余光扫过佐藤的左手 —— 虎口处果然有一道淡粉色的疤，像被钟表零件划过后留下的。
就在这时，一个宪兵拿起墙上的瑞士挂钟，用力晃了晃：“长官，这钟里面好像有声音不对。”
佐藤突然转过身，声音冷了几分：“放下！
钟表最怕震动，你这样会把齿轮弄坏的。”
那宪兵愣了一下，悻悻地把挂钟挂回原位。
佐藤走回柜台前，把怀表放在陈景明面前，指腹在表盖的 “福” 字上轻轻按了按：“这表的摆轮游丝该换了，我认识一个修表师傅，明天这个时候，你可以带着表去同和茶楼找他。”
陈景明心里清楚，“摆轮游丝” 是情报传递的暗语，“同和茶楼” 则是新的接头地点。
他点点头，刚要说话，就看见窗外有个穿黑色长衫的男人站在黄包车旁，目光首首地盯着店里 —— 是日军特务，上个月在租界里抓过两个地下党，陈景明在交通站见过他的照片。
佐藤也注意到了窗外的特务，他故意提高声音：“如果修不好，就把表送到宪兵队，我帮你找更好的师傅。”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在柜台上：“这是我的地址，有问题可以找我。”
陈景明拿起纸条，指尖触到纸条边缘有细小的折痕，知道里面夹着密写的情报。
他把纸条塞进帆布包，笑着说：“多谢长官关照。”
三个宪兵离开后，陈景明立刻走到门边，假装整理门帘，目光扫过那个穿黑色长衫的特务 —— 那人还站在黄包车旁，手里拿着一个烟盒，却没点烟，显然是在监视。
陈景明回到柜台后，拿出特制的放大镜，对着怀表盖内侧的 “福” 字看了起来，密写药水写的字渐渐显形：“明日午时，特务将跟踪接头人，需转移情报，揪出内鬼。”
他心里一沉，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打开柜门 —— 里面放着十几个修好的钟表，每个钟表里都藏着不同的情报。
他拿出那个瑞士挂钟，轻轻拧开摆锤的螺丝，取出里面卷成细条的弹药库分布图，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佐藤给的纸条，展开后用密写药水涂在上面，纸条上立刻显出一行字：“特务代号‘乌鸦’，常穿黑色长衫，左耳垂有痣。”
陈景明把弹药库分布图塞进一个银色的女式腕表里 —— 这是昨天隔壁裁缝铺王婶送来修的，王婶是地下党外围成员，明天会来取表。
他刚把腕表放回玻璃柜，就听见门外传来黄包车的铃铛声，抬头一看，那个穿黑色长衫的特务还在街角，正用烟盒对着店里比划 —— 是在给远处的同伙发信号。
陈景明深吸一口气，拿起柜台上的铜壳怀表，假装调试时间。
他知道，明天去同和茶楼接头，“乌鸦” 一定会跟踪，而佐藤会在茶楼里配合他揪出特务。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把保险柜里的其他情报转移出去，不能让 “乌鸦” 发现 “景明记” 是秘密据点。
他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粮店 —— 粮店的老板是地下党，暗号是 “要两斤小米”。
陈景明把帆布包收拾好，里面装着那只藏有弹药库分布图的女式腕表，还有佐藤给的纸条。
他锁上玻璃柜，又把墙上的瑞士挂钟调慢了十分钟 —— 这是给后续来取情报的同志的信号，说明店里有危险，需要改变接头时间。
就在这时，门外的黄包车突然动了，那个穿黑色长衫的特务坐上车，却没有离开，只是让黄包车停在街对面的巷口，继续盯着 “景明记”。
陈景明拿起柜台上的算盘，假装算账，手指却在算盘珠上轻轻敲着摩斯密码：“己发现监视，明日按计划行动。”
他知道，巷口的电线杆上有地下党的联络员，能通过窗户看到他的手势。
夕阳渐渐沉了下去，梧桐叶在玻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店里的钟表滴答作响，像是在倒计时。
陈景明看着玻璃柜里的女式腕表，表盘上的指针慢慢指向六点 —— 再过一个小时，粮店老板会以买零件为由来店里，他会把帆布包里的情报交给粮店老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而明天，同和茶楼里，他和佐藤将上演一场 “修表” 的戏码，把 “乌鸦” 引出来，然后安全撤离 “景明记”。
陈景明拿起铜壳怀表，贴在耳边，听着里面齿轮转动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就像他此刻的决心 —— 在这片被日军控制的土地上，每一个滴答声，都是传递希望的信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