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宸天启十三暮春，青石镇的雨下得黏腻又刺骨，连缠三日没见停。
雨丝织成密网，把悦来栈门口那盏红灯笼泡得褪成暗红，垂在檐角晃荡，活像颗刚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心脏，溅在灯面上的泥点，倒像没擦干净的血痕。
戌时三刻，巷口更夫老李的铜锣 “哐当” 砸进泥地。
他枯瘦的手指着二楼窗棂，嗓子发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连退三步摔在雨里：“死……死人啦！”
人群像被捅开的马蜂窝，涌过来时带起一片泥水。
沈镜辞勒停那匹瘦黑马，马背上的验尸箱撞得铜锁 “咯吱” 响 —— 箱子里的银针、艾草帕、瓷瓶，都是父亲沈秉文生前亲手给她整理的，木柄上还留着爹常年握药罐的温度。
她裤脚卷到膝盖，沾着沿途草屑，手里攥着枚边缘磨花的铜令牌，这是她爹的“民间验尸人”令牌。
青石镇地处偏远，愿意干仵作的人本就不多。
仵作忙不过来时，就会请身为大夫的爹去帮忙。
“让让。”
她挤开人群，目光瞬间钉在那具悬着的尸体上 —— 悦来栈掌柜周老三青灰的脸肿得发亮，下颌那颗标志性的黑痣被血糊了一半，最扎眼的是他咽喉处：半枚银质凤钗斜插着，钗头缠枝纹是宫里独有的 “双凤衔珠” 工艺，被血浸得发暗，上头有个 “北” 字 ，像道没咽下去的控诉。
是了“姑娘家别瞎动！”
捕头伸手推她，腰间佩刀撞得 “哐当” 响，“官府还没来，私碰尸体按律要杖责三十！”
“我是沈镜辞，凭令牌验尸。”
她举起铜令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验尸箱边缘 ——箱底藏着块粗布，是三天前从爹尸体手里硬掰出来的，边缘有道浅痕，此刻正隔着木箱，和那枚凤钗隐隐呼应，“周老三半个月前和我爹见过面，我爹就是‘熬药呛死’的，死前攥着这块布， —— 我查我爹的死因，不算瞎动。”
这话让喧闹的人群瞬间静了静。
谁都知道沈医士是青石镇的老好人，行医十多年，连路边受伤的野狗都舍不得丢，怎么会犯 “熬药呛死” 这种低级错？
“兴记商行，谢九。”
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镜辞回头，见个玄色锦袍的男人立在雨里，腰束玉带，指节捏着枚温润的龙纹玉簪 —— 玉簪上的云纹刻得精细，每一笔都透着贵气，绝不是青石镇普通商户能有的。
他身后的灰衣护卫阿戟手按在环首刀刀柄上，眼神扫过周老三的尸体，眉峰皱得能夹死蚊子。
“周老三欠我商行三千两货款，我来催账。”
谢九语气淡得像雨丝，目光却在凤钗上停了半瞬，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簪纹路 —— 这簪子是父亲兴元王临终前塞给他的，说 “玉簪里藏着手足密信，若见宫廷工艺的物件，定要多留个心眼”。
十六年了，兴元王府被灭门的那天起，谢九才是他的名字，至于谢砚珩，恐怕己经成了死人的名字，世间再无人记得。
可他没露半分异样，只道：“沈姑娘要查爹的死因，我不拦，但这凤钗是临川军常用配饰，梁显允最近在镇上囤货，该往临川查，不是扯北宸王宫的闲事。”
“谢掌柜倒是对临川军很熟？”
沈镜辞没让开，从验尸箱里抽出发亮的银针，动作利落地刺破周老三指甲缝 —— 针尖瞬间泛出墨色，像吸了血的蚂蟥，“腐心蛊。
我爹药罐底的残渍，和这蛊毒一模一样，连气味都分毫不差。”
她又把那块粗布凑到凤钗旁 —— 划痕弧度严丝合缝，连纹路深浅都精准对应。
“再看钗身，这些横向细纹，是永巷地砖特有的冰裂纹路。
临川军再横，总不能把王宫的永巷地砖搬去当磨刀石吧？”
谢砚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凤钗的缠枝纹和玉簪云纹出自同一批工匠，父亲当年的 “通敌” 冤案，恐怕真沾了宫里的脏水。
可他没接话，只冷眼看着沈镜辞：“姑娘有验毒本事，我有商行渠道查临川线，若你肯同行，查案所需的药材、人手，我能供。”
沈镜辞还没应声，巷口突然冲来十几个蒙面人，长刀首劈谢砚珩面门 —— 刀风里裹着股馊味，是腐心蛊虫卵特有的腥气！
阿戟反应极快，挥刀挡住致命一击，可蒙面人身手太快，刀刃擦着他胳膊划过，血珠滴在雨里，瞬间融成暗红。
“是临川军的路数！”
阿戟嘶吼着挡在谢砚珩身前，没注意到对方袖口甩出的银针，正对着谢砚珩后背刺去。
“小心！”
沈镜辞想都没想，扔出验尸刀，刀身 “当啷” 撞飞银针，却给了另个蒙面人破绽 —— 短刀首刺阿戟心口，阿戟硬生生受了这一击，环首刀 “哐当” 落地，刀柄上的兴元王府徽闪了闪，很快被雨水盖住。
“阿戟！”
谢砚珩扶住他，见他伤口迅速发黑，嘴唇泛紫，心沉到了谷底。
沈镜辞翻出个瓷瓶，倒出两粒黑药丸，塞进阿戟嘴里：“先吃这个，能压半个时辰。
我爹教过我，腐心蛊要南靖七星草解，寻常药铺找不到。”
阿戟吞下药丸，喘息着刚要说话，谢砚珩腰间的龙纹玉簪突然滑落，贴着沈镜辞的裙摆滚到脚边。
玉簪刚碰到她的锁骨，沈镜辞突然觉得一阵发烫，像揣了块热炭 —— 她左锁骨下那朵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雪莲纹，正借着玉簪的光，悄悄亮了道浅金色的弧，快得像错觉。
谢砚珩恰好瞥见那抹光，心头猛地一跳，却没点破：“沈姑娘，你的验毒本事，或许能帮我查些事。
你要找的凤钗线索，我也能借商行渠道查 —— 要不要暂时同行？”
沈镜辞看着阿戟越来越差的脸色，又摸了摸怀里似乎还带着爹体温的粗布。
她需要谢九的渠道查父亲死因，谢九需要她的验毒本事，这是明摆着的互相利用。
她咬了咬牙点头：“好。
但我只查我爹的死因，你的事，我不管。”
雨还在下，灯笼光里，那枚凤钗的影子落在地上，像道没说出口的秘密。
冷宫里，林晚儿正蹲在宸妃旧居的窗下，手里攥着块刚捡到的凤钗残片 —— 是她今早打扫时在砖缝里发现的，此刻她偷听魏公公尖细的声音：“凤钗残片不能留，周老三的尸体也得处理干净，别让有心人查到宫里来”，吓得赶紧把残片塞进衣襟，只觉得这东西比她想象中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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