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村藏在连绵起伏的群山深处，像被世人遗忘的珍珠，静静躺在翠绿的山谷之中。
这里山高林密，云雾常年缠绕山腰，老一辈人说山里有灵气，也有邪气。
村中古老的房屋依山而建，青石板路蜿蜒其间，每逢雨后，石板路上便泛着湿漉漉的光，倒映着两旁灰瓦木墙的老屋。
正值盛夏午后，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泥土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快，快！
他来了！”
十一岁的倪郝蔡猫着腰躲在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后，朝不远处的朱兑佑使劲招手。
朱兑佑比倪郝蔡小三个月，个子却矮了半头，圆脸上挂着一副快要滑到鼻尖的眼镜，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往刚挖好的土坑上铺细树枝和落叶。
“好了没？”
倪郝蔡压低声音催促，一双机灵的眼睛紧盯着小路尽头。
“马上就好！”
朱兑佑手忙脚乱地撒上最后一把土，连滚带爬地躲到树后，差点撞上倪郝蔡。
“笨死了！”
倪郝蔡嘴上嫌弃，却伸手拉了他一把，“藏好别出声！”
两个少年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路。
不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村长李大有哼着小调，背着双手慢悠悠走来。
他刚从邻村喝完喜酒回来，满面红光，完全没注意脚下的陷阱。
“一、二——”倪郝蔡小声数着。
“三”字未落，只听“噗通”一声，李大有右脚踩空，整个人向前扑去。
好在常年干农活的身手敏捷，他踉跄几步，总算稳住身子没摔个狗啃泥，但一只布鞋却深陷泥坑，拔不出来了。
“哪个小兔崽子干的！”
李大有气得满脸通红，单脚跳着拔出沾满泥泞的鞋，朝西周怒吼。
树后的两个罪魁祸首拼命捂住嘴，笑得浑身发抖。
等李大一瘸一拐走远，他们才从树后蹦出来，击掌庆贺。
“成功了！
成功了！”
朱兑佑兴奋地推了推眼镜，圆脸涨得通红。
倪郝蔡得意地扬起下巴：“我早就说了，这招准行！
谁让他昨天告状，害我被我爹揍了一顿。”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倪郝蔡顽皮的脸上。
他比村里同龄孩子都高半头，瘦得像根竹竿，却有着用不完的精力。
一双黑亮的眼睛总是滴溜溜转着，仿佛随时在琢磨什么鬼主意。
“接下来去哪玩？”
朱兑佑问，他己经习惯跟着倪郝蔡的主意走。
倪郝蔡眼珠一转，咧嘴笑道：“去李叔家的梨园！”
朱兑佑顿时缩了脖子：“还去啊？
上回被逮到，李叔举着扫把追了我们半个村子...怕什么！”
倪郝蔡满不在乎地摆手，“我刚看过了，李叔和我爹去邻村办事了，不到天黑回不来。
这会儿不去，更待何时？”
不由分说，他拉着朱兑佑就往村东头跑。
两个少年像山间小鹿，灵活地穿梭在蜿蜒的村中小路上，偶尔遇到一两个村民，无不摇头叹气。
“这俩皮猴又来了。”
“全村就数他俩最捣蛋。”
“没爹娘管的孩子就是野。”
倪郝蔡和朱兑佑对这些议论早己免疫。
倪郝蔡的母亲早年跟外乡人跑了，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几次；朱兑佑父母在城里打工，把他留给年迈的奶奶照看。
两个“没人管”的孩子自然而然成了伙伴， 调皮捣蛋成了他们排遣孤独的方式。
不一会儿，两人溜到了李叔家的梨园。
枝头挂满了青黄相间的梨子，饱满欲坠，散发着诱人的果香。
“望风。”
倪郝蔡简短下令，自己则猴子般灵巧地爬上墙头，翻进园内。
朱兑佑紧张地东张西望，不停推着总是滑下来的眼镜。
不过几分钟，倪郝蔡就重新翻墙出来，怀里揣着西五个大梨子。
“快走！”
他塞给朱兑佑两个梨，自己用衣襟兜着剩下的，两人一溜烟跑向村后的小山坡。
山坡上是全村视野最好的地方，可以俯瞰整个村庄和远处连绵的群山。
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啃着清脆多汁的梨子，享受偷来的美味。
“真甜！”
朱兑佑满足地眯起眼睛。
倪郝蔡却望着远山出神。
夕阳开始西沉，给群山镶上一道金边，山深处的阴影越发浓重，仿佛藏着什么秘密。
“你说，”倪郝蔡突然问，“山里真有宋婆婆说的那些东西吗？”
朱兑佑顿时噎住了，咳嗽半天才缓过来：“你、你说僵尸啊？”
一个月前，两人缠着村里最会讲故事的宋婆婆讲点新鲜的。
宋婆婆被磨得没办法，只好讲了个大别山僵尸的传说，说深山老林里有时会有尸体复活，变成吸人精气的僵尸，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宋婆婆肯定是吓唬我们的。”
朱兑佑推推眼镜，声音却有点虚。
倪郝蔡坐起身，眼睛亮得惊人：“但孟婆婆不也说过类似的故事吗？
她说几十年前村里闹过僵尸，咬死了好几头牛，还伤了好几个人呢！”
“大人们就喜欢编故事吓小孩...”朱兑佑嘴上这么说，却不自觉地朝倪郝蔡靠近了些。
山风忽然变大了，吹得西周树林哗哗作响，远处深山里传来几声模糊的鸟叫，听起来有几分诡异。
“我听说啊，”倪郝蔡压低声音，故意营造恐怖氛围，“僵尸最开始是白毛，然后变黑毛，再变绿毛，最后变成红毛白獠牙，那就成僵尸王了，能统率百里内所有尸体！”
朱兑佑吓得一哆嗦：“别、别说了！
天快黑了...”倪郝蔡哈哈大笑：“胆小鬼！
这都信！”
但他自己的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远山深处，那里暮色渐浓，阴影蠕动，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村庄。
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山风带来凉意。
朱兑佑害怕地拽拽倪郝蔡的衣角：“咱们回去吧，我奶奶该喊我吃饭了。”
倪郝蔡这才不情愿地起身，拍拍屁股上的草屑。
临走前，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深山。
最后一缕夕阳照在山峦上，某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极远的山林间有什么东西反光——像是某种移动的金属？
但眨眨眼，又什么都没有了。
“看什么呢？”
朱兑佑问。
“没什么。”
倪郝蔡摇摇头，觉得自己眼花了。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下山回村。
途经村中央的老槐树时，看见宋婆婆和孟婆婆正坐在树下的小凳上低声交谈着什么。
两位老人是多年好友，也是村里最年长的长者，知道无数老故事和传说。
倪郝蔡顿时来了精神，凑上前笑嘻嘻地问：“宋婆婆，孟婆婆，聊什么呢？
是不是又有什么好故事？”
两位老人停止交谈，对视一眼。
宋婆婆皱起眉头：“去去去，小孩子别瞎打听。”
孟婆婆则神色严肃地看了看渐暗的天色，喃喃道：“天黑了就别在外面乱跑，最近山里不太平。”
“怎么不太平？”
倪郝蔡立刻抓住话头，眼睛发亮。
宋婆婆瞪了孟婆婆一眼，后者立刻闭了嘴。
“没什么，就是有野猪下山糟蹋庄稼。”
宋婆婆语气生硬，“你俩赶紧回家去，别整天打听这些神神鬼鬼的，有些故事不能乱讲，也不能乱听！”
碰了一鼻子灰，倪郝蔡撇撇嘴，不情愿地拖着脚步往家走。
朱兑佑小跑着跟上，小声说：“看吧，就是骗人的。”
但倪郝蔡的好奇心己被彻底勾起。
他回头看了眼两位婆婆，她们又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神色凝重，完全不像在聊野猪的样子。
“她们肯定瞒着什么。”
倪郝蔡笃定地说，眼睛在暮色中闪着固执的光，“明天咱们再去缠着宋婆婆，非得让她讲个真正的僵尸故事不可！”
朱兑佑哀嚎一声：“还去啊？
上次她说再缠着她就在我们床头放符咒，让僵尸晚上来找我们！”
“那是吓唬人的！”
倪郝蔡嘴上这么说，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家家户户点亮了油灯。
两人在岔路口分开，各自回家。
倪郝蔡推开自家院门。
空荡荡的院子里寂静无声，父亲外出打工，只有年迈的奶奶在灶房做饭。
他帮着奶奶摆好碗筷，两人默默吃饭，只有筷子碰碗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阵阵狗吠。
饭后，倪郝蔡躺在床上，望着纸窗外的月光，毫无睡意。
白天宋婆婆和孟婆婆异常的神情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她们肯定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肯说呢？
远处深山里，忽然传来一声悠长而奇怪的嚎叫，不像狼，不像熊，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
倪郝蔡猛地坐起，屏息倾听，但那声音再没出现。
“是风吧。”
他自言自语地躺回去，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此时的他不知道，那声嚎叫并非风声；不知道白天山上看到的反光并非错觉；更不知道他和朱兑佑缠着老人讲僵尸故事的行为，将会引出怎样一段惊心动魄的冒险。
夜更深了，月光照在大别山上，山林深处，一片从未有人类踏足的古墓群中，某块封墓石悄然松动，从缝隙中伸出的，是一只长满白毛的手...倪郝蔡在床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喃喃自语：“明天一定要让宋婆婆讲红毛白獠牙的故事...”窗外，一阵异样的风刮过村庄，吹得家家户户门窗轻响，像是某种征兆，又像是山间寻常的夜风。
无人知道，沉睡百年的恐惧，正在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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