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雪终于歇了，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把朝鲜半岛初冬的寒意死死锁在山岭间。
薄雪像一层霜，轻轻覆在起伏的山坡上，光秃秃的树枝裹着皑皑白雪，成了整片白色天地里唯一的轮廓。
陆宸趴在榆树后，繁茂的枝桠遮得他严丝合缝，连呼出的白气都要借着风势悄悄散掉。
他是湖南人，从未经受过这般刺骨的冷，指尖早冻得发僵，盯着坡下空荡荡的公路，忍不住想翻个身活动下——刚动了半分，一道严厉的声音就砸了过来：“别动！
怕暴露不了？”
说话的是一排长陈久山，就趴在陆宸左侧。
两人同是二十二岁，却像从两个世界来：陈久山是东北鹤城人，皮肤黝黑，肩膀宽得能扛住枪托，一九西七年跟着野战军从松花江打到镇南关，拼刺刀时能凭着三八大盖的长枪身占尽便宜，是九连响当当的战斗英雄；陆宸却生得白净，一米七的个头透着文气，要不是军装裹着，倒像个读书先生。
更让陈久山瞧不上的是陆宸的过去——他有八年军龄，却大半在国民党军：十西岁在湘西参加远征军，编入新一军赴缅甸作战，后来成了师教导队少尉教官，首到一九五零年夏天在镇南关负伤被俘，才编入这支部队。
这次抓舌头任务，陈久山本死活不愿带他，是连长冯仁拍了板：“第一次出国打美军，陆宸在印度受过美军培训，还会说英语，他去有用。”
陈久山没再说话，只举起望远镜扫过公路，镜片里连只小动物的影子都没有。
他用莫辛纳甘的枪托轻轻怼了怼陆宸，声音压得极低：“一会儿打起来，你只盯着美军顾问，必须抓活的。”
这杆莫辛纳甘是入朝后刚换的。
之前部队的武器是“万国造”，九连里中正式、汉阳造、三八大盖混着用，子弹口径五花八门，后勤补给出了大麻烦。
总部统一调配后，陈久山的三八大盖给了兄弟部队，换了这支苏联造的步枪——7.65毫米口径，有效射程548米，可他总觉得不如三八大盖顺手：虽说杀伤力弱些，但射程远、枪身长，白刃战时那一寸长的优势，是能救命的。
陆宸的配枪也是莫辛纳甘，可他心里念着的是美式M1突击步枪。
那枪俗称“大八粒”，8发弹容量，换弹夹快，火力能顶两支莫辛纳甘，是他在新一军时用过的老伙计。
只是现在，他只能攥紧手里的枪，把念想压进冻得发疼的指缝里。
“突突——”引擎声突然从山下传来，陈久山猛地按住陆宸的肩膀，望远镜里立刻出现了一辆美式敞篷吉普。
副驾驶上坐着个美军上尉，肩章闪着冷光，后排五个南韩士兵斜挎着枪，正扯着嗓子说笑，笑声顺着山谷飘上来，没半分警惕。
“准备战斗，看我手势，尽量不开枪。”
陈久山放下望远镜，“咔”一声插上刺刀，身边的战士们也跟着动作，连呼吸都放轻了。
吉普顺着山路晃了十几公里，没见着半个人影，只有薄雪和风吹树林的“沙沙”声。
天色越来越暗，寒风刮得更紧，吉普掉了头，朝着几公里外的营地开——那里有热咖啡、牛肉罐头，还有麦克阿瑟许诺的“感恩节回家”的念想，没人觉得这雪岭里藏着杀机。
首到车轮碾到路中央的两棵粗树干，吉普才“吱”地急刹，轮胎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浅沟。
美军上尉探出头，扫了眼树干，没多想——在他眼里，朝鲜北部的深山里，倒几棵树再正常不过。
他挥挥手，让南韩士兵下车挪树，完全没注意到，山坡上的榆树后，十几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刺刀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那几个南韩士兵懒洋洋地下了车，枪还斜背在身后，踢着地上的雪走到树干旁。
而陆宸握着莫辛纳甘的手紧了紧，他看见美军上尉正靠在椅背上抽烟，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那就是他的目标，也是这场雪岭伏击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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