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作菟丝花是女的用吗

因此，在镇国公将我这个以木头美人著称的养女送上了太子床榻时，世人背地都偷笑镇国公愚蠢。

明知太子的喜好，却送个完全相反的进去。

可他们不知，甜食吃太多总会腻味，需以咸辣调和，吃食尚且如此，人亦是如此。

1

我进了东宫半月才见到太子。

而见到太子李昭第一面时，他便对我没有好脸色。

夜里的偏殿本就不算暖和，我又因为要侍寝只穿了一件堪堪蔽体的薄纱裙。

跪在地面上时，甚至膝盖都能感受到钻心的凉意。

我鼻头冻得微微泛红，跪了半柱香实在有些跪不动了，只好微微抬眼以恳求的目光看向他。

李昭看了眼跪在地上行礼的我，眼里虽然没怎么动容，却也难得有几分怜香惜玉的怜悯。

他轻咳一声，叫我起来。

我诺了一声，在站起来时悄无声息地向他的方向挪了几步，以便他能闻到我特意叫人调制的香粉味。

他跟我说话时语调平平不带感情，仿佛只是在跟下级训话一般:

孤答应过容儿，与她此生不渝。

纳你进府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是容儿身体受伤、难有所出，孤也定然不会纳你们这些人入府。

不错，太子妃许玉容早年为救太子受过重伤，此生再难有孕。

而如今太子已然过弱冠之岁三年有余，若再无所出，定会引起朝中议论。

一时之间，不少官员都给太子府上送来自家女儿。

只是太子一方面要顾及太子妃的心情，一方面也不能驳了朝臣面子，只叫皇后做主留了几位好生养的，而我则是最后一个被挑上的。

听说我们几位进府那日，太子妃发了好大的脾气，哭哭啼啼地被太子抱在怀里。

太子也温柔地哄她，说只要生下孩子就抱来许玉容膝下养，还发誓此生只爱许玉容一个，两人这才和好如初。

太子说完这一大通又是轻咳，我十分有眼力见地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面前。

我一副娇羞小女儿的模样，不敢抬头，只一双玉藕似的胳膊将瓷杯高高举起:

殿下，喝杯茶润润喉吧。

这是妾自己熬制的杏仁茶，味道甘甜，又能止咳平喘。

2

太子一怔，随后又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看向我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柔情，只是这柔情一闪而过，很快被他遮掩下去。

你是个体贴的，只是……不要肖想你不应得的东西。

妾身不敢肖想，只想尽心侍奉好太子、太子妃。

太子对于我温柔小意、低眉顺眼的模样很受用，一夜都未曾为难我，哪怕是床榻上的动作都透露着柔情。

怎么会不柔情呢?

夜半时分送走要赶去陪太子妃的李昭后，我侧卧在榻上暗自轻笑。

官场上这些老人一门心思想讨太子的巧，送来的女子大都是和太子妃类似性格的。

同样的娇憨，同样的活泼俏皮。

只可惜，甜食固然甜得沁人心脾、令人沉醉，可若一桌子上满是甜食，即使再精巧也总会腻味。

而若是出现一个在外人看来端庄木讷，唯独在他面前温柔小意的女人……

父亲觉得，太子会不会对这人格外关注些呢?

也正是因为我对镇国公说的这一想法，才让镇国公在旁支女中挑中我为义女，而后送入东宫。

回忆结束，我吹灭床榻边上的蜡烛，回到床上闭上眼。

明日一早便要给太子妃敬茶了。我闭着眼睛这么寻思着。

这是场硬仗，可不好打。

3

前一晚太子应该哄了太子妃许久。

因为第二日我去给太子妃敬茶时正撞上太子去上朝，眼下几分乌青清晰可见。

太子妃见我来了，像是故意似的拉着太子的衣领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又用一口甜甜的嗓音跟他告别:

昭哥哥一路平安，容儿在家等你哦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亲热，太子自然是不习惯的，依他的性子，甚至会厌烦这种许玉容故意表演出来的爱意。

只是现在许玉容仍是太子的心尖宠，就这么一点小毛病根本算不得什么。

因此太子只是微微蹙眉后回吻了许玉容，温声细语地跟她告别后，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便离开了。

太子走后，许玉容即刻便换了一副面孔，不见半点天真烂漫的可爱，只用眼睛斜睨着我叫我站规矩。

我毕恭毕敬地递去一杯妾室茶，依旧低眉顺眼地开口:

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请吃茶。

太子妃有意给我下马威，故意叫人在茶杯里倒了滚烫的茶水。

指尖已经被烫得有些发红，十指连心，刺痛的感觉沿着脉络刺到心里。

许玉容不急不缓，看着我被烫得发红的指尖嗤笑一声:

沈良娣是吧。

怎么，给本宫敬茶就连个茶水都端不稳?

有些人啊，不要以为侍奉了太子就能一步登天了

妾身未曾……未曾……

我怯懦地嗫嚅着，手里的茶水几乎要烫得拿不住。

你还敢顶嘴

主子说话有你顶嘴的份吗

许玉容猛地一拍桌子就骂了起来。

她骂得难听极了，什么小娼妇小贱妇，都毫不遮掩地骂了出来，即使是旁边的女使们都变了脸色，想要劝止却又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且不说我是王公大臣之女，哪怕是太子本人也理应给我几分薄面。

再者说，许玉容只不过是四品典仪的女儿，我虽是养女，背后却是整个镇国公府。

按品阶来看，许父确实也算得上京中高官，可在手握实权又是开国元老的镇国公面前，四品闲职真是要巴结都排不上号。

殿内我靠门最近，仔细一听便听到远处有步伐靠近，在听到推门声的一瞬间，立即故作被吓到地回身。

茶杯随即落地，滚烫的茶水泼湿了回来取折子的太子衣摆。

一切都刚刚好。

4

方才刚进门，我便趁着两人亲昵时看见了太子落在桌面上的折子——我认得这字迹是皇帝的字，因此太子落下必得回来取。

正巧，让我凑了这么一出戏。

太子远处就听见许玉容骂人的声音，一进来后感受到茶水的温度，又见我狼狈地跪在地上，不用思考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许玉容也不算太蠢，见太子回来了立马变了一副面孔，委屈地一撅嘴就抱住了他:

昭哥哥，这个沈池对我不敬，都把茶泼到地上了

我以后可怎么立威啊

正说着，许玉容嘴巴一撇就要哭，梨花带雨的样子十分可怜。

李昭沉思了两秒，最终还是顾及少年情谊，直接吩咐下人搀我回自己院中静闭思过，没有他的吩咐不许踏出小院一步。

许玉容听见之后开心得不行，立刻开心地抱着李昭的袖子撒娇。

我低着头沉默不语，只是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此时，许玉容背对着我投身于李昭怀抱，李昭抱着她，却抬头与我对视上了。

我快速地扭过头去，仍是一副眼中眼泪要掉不掉的模样。

而我心里的这一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怜悯的种子既然种下了，便总有机会被泪水浇灌着生根发芽。

5

到了夜里，太子果然屏退了众人，只身来到我院子里看望我。

他招手叫我向前。

我小步挪过去，故作不经意地将手藏进宽大的衣袖里。

太子一眼就看见我故意躲闪的动作，不由分说地牵起我的手举到面前。

我嘶了一声，硬挤出些眼泪来:

殿下……疼……

太子很吃这套，手上的动作都轻柔了不少，宛如捧着稀世珍宝一样捧起我的指尖细细端详。

指尖的烫伤红痕仍未全消下去，附着在葱白的手指上显得触目惊心。

太子微微蹙眉:

容儿年少又被我宠坏了，难免骄纵些。

池儿，你受苦了。

太子来看我也不止是心疼，更多是为了太子妃擦屁股。

他主要安抚的也不是我，而是我背后镇国公的势力。

太子妃自然也蹉跎过前几个侍寝的侍妾。

只是这些人都差点火候，容易拿捏: 要不没有家室，要不没有手段。

这把火烧不起来时，左右也不过是后院里的事，太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个过场，说几句太子妃的不是后立即就去哄，两个人马上就和好如初了。

但我怎么也算是镇国公娇宠了三年的养女，经皇后挑选送到太子府上，结果刚侍寝就被太子妃苛待责罚。

这是打皇后的脸，也是打镇国公的脸。

6

我刚刚还一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却在太子唤我乳名说出那句你受苦了时恰到好处的落下两滴眼泪。

太子见多了花蝴蝶一样的姑娘，这种莲花一样的姿态自是能惹他心疼。

只是现在他仍最爱他的花蝴蝶，对于我这朵白莲只是有几分怜悯。

他伸手拭去我的泪水，我却装作受惊的鸟雀一样往后撤了一小步。

太子无奈又好笑地勾了勾唇:

怎么吓成这样——孤就这么吓人?

难道是孤长了夜叉修罗一般的青面獠牙不成?

我听闻之后连忙轻轻摇头:

不是……不是的。

殿下……殿下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话语还带着哽咽，脸颊却恰到好处地红起来，一派少女怀春心思。

谁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即使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太子殿下。

李昭眉峰一挑，轻笑一声，起身逼近我，周身带着凛冽的香气:

哦，是吗?

那你说说，孤有多好?

我咬了咬唇，随后抬眼看向他的眼眸: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我明显看见他眼眸里，那一瞬又难以捕捉的触动。

这两句诗也并非随手拿来用，而是特意择选的，出自太子幼时常看的《乐府诗集》。

这夜，太子又留宿在我院里了。

而与上次不同的是，太子没再夜半离开去太子妃那，而是搂着我一觉睡到天亮。

我一睁眼就看见太子低头含笑看着我，我也十分配合地做出羞涩的样子，含羞带怯地快速抽离出他的怀抱。

妾……妾身帮太子更衣。

在目送太子离开后，我命人出去暗中打听太子妃那边的情况。

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子妃昨夜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我现在正是禁足时期，没有太子命令谁都不能进出。

我揉了揉留下暧昧痕迹又略微酸痛的腰肢，让侍女又煮了一壶杏仁茶来。

这茶殿下爱喝，要常备着才好。

我笑得柔媚，脑海里又浮现出昨夜太子食髓知味地缠着我不放的样子。

一整夜，叫了一次又一次水。

想必日后，太子来的次数也会只多不少了。

7

随着太子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春意也越来越浓。

我的活动范围基本仍限制在小院里。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乐得清闲不用应付太子妃。

不过太子妃也不算太傻，即使内心恨得不行也知道吵嘴次数多了只会惹得太子厌烦。

如今，她倒也学起之前最不屑的装可怜这一套。

你想想，白月光本是花蝴蝶一样娇蛮的人，却忽然一天转了性子拉着你的手委委屈屈地撒娇。

我要是太子，自然也新鲜，将白月光爱得不得了。

两人甜得蜜里调油，太子也已经被太子妃勾得十天半个月没再踏进我院里半步了。

我不急不慌，只依旧在我的小院子里煮茶赏春，连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女都替我着急:

姑娘，太子都半个月没来咱们屋了，您想想办法呀

我笑着给自己倒了杯茶，丝毫没有着急的迹象:

可如今我仍禁足呢，能有什么办法。

太子真是好谋划，禁足了我之后，一方面防止太子妃来闹事，一方面也阻断了我踏出院门主动争宠的可能性。

他就想把我这样困在后院里当他的金丝雀。

那我便遂他的愿就是了。

我每日写写字、看看花，就这么又等了半个月，终于在五月初五的夜里又等来了这个熟悉的身影。

我曾找人偷偷打听过，五月五日，正是太子生母魏氏去世的日子。

我也托人打听过，曾经的魏氏也是个性子软、有些木讷却又良善的人。

因此我在赌，赌李昭会不会在生母忌日这天对我有哪怕一点的挂念。

幸好，我又赌对了。

8

太子喝得烂醉，抱着我又哭又笑地说一些胡话。

池儿，孤的母亲……孤的母亲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老天都不能留她一条命呢

宫里那些贱人他们要害死我母妃还要害死我

这些贱人

李昭的母妃魏氏是奴婢出身，生下李昭后没几年便因为受人毒害撒手人寰。

当今圣上子嗣绵薄，加上李昭也只有两个儿子，另一个儿子是后几年一宠妃所诞。

也幸亏李昭是当时的长子，才能有幸被皇后接到身边抚养。

只是幼时李昭的日子也并算不上好过，每日都被压在读书苦学的强压下。

当时许玉容的姑姑在宫里当妃子，许玉容和李昭便是那时认识的。

许玉容像个小太阳，天天在李昭身边围着，赶也赶不走。

两个人青梅竹马，年少情深，这在京城都是一段佳话。

就像此刻，即使李昭喝得烂醉却仍呢喃着:

还好……还好当时仍有容儿陪着孤……

我的眸子凉如秋水，却露出一个温柔和善的笑，扶着太子躺下枕在我的膝上:

是呀，妾身也听说过太子和太子妃的爱情故事呢。

妾身……很羡慕……

我眸子里流露出的恰到好处的忧伤，以及低头黯然神伤泪眼婆娑时略像魏氏的侧脸的微妙角度，都是我精心计算过的。

太子果然闪现出一瞬间的迷茫:

母……母亲……?

随即，他将我抱在怀里亲吻我的脸颊，身上酒气浓厚，语气却听出一丝真挚:

池儿……池儿你别伤心……

你一掉泪，孤便感觉心要碎了……

所以你看，男人也不过是这样: 前一秒仍在怀念他的白月光，下一秒又开始亲吻他的解语花。

话虽如此，我却依旧装着一副动容却又卑微的样子，欲语泪先流地推开他:

殿下……

殿下放心，妾身诞下皇嗣后会离开，不会打扰您与太子妃的生活的。

只求……只求殿下日后能在宫中给妾身留一个小院，让妾身远远地看您一眼……妾身就知足了。

我今日特意扑了香粉，随着我的动作弥漫出的香味在屋内散发开，扰得太子意乱情迷。

一个美丽娇弱的佳人，不求名分，不求地位，只求能常伴你左右。

他已然要分不清真假地溺死在我给他创造的温柔乡里了。

9

那日后，太子平日里回府后，基本只有两个去处: 太子妃房里，和我的院里。

同时，太子也解了我的禁足，允许我参加三日后的春日宴。

本来以我的身份是没资格参加的，只是许玉容格外发话，让太子把院里的诸位妹妹都带上，也算热闹热闹。

到了宴会上，我才明白许玉容到底安的什么心。

太子后院的这些女人，除了一个称病的和一个脸上花粉过敏不宜见人的，只剩三个。宴会全程都排成一列站在太子妃身后等她使唤。

若是不乐意，就是故意在宴会上不给她面子，可若是乖乖听话，就等于是我们这些也算的上贵女的人自降了自己的身价，把自己卑微到和太子妃的奴仆一处里去。

左右要不就是不落好，要不就是面子上不好看。

在场的宾客不多，却几乎所有人都等着看这场笑话。

太子本以为许玉容转了性子，结果见了这一幕也略微有些不满。这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丢太子府的面子。

容儿，你的那几个贴身侍女呢?

许玉容一头扎进太子怀里撒娇:

那几个蠢材都在昨日染了风寒，臣妾就免了她们今日前来侍奉。

许玉容话锋一转，挽着太子的胳膊扭头看向我们——主要是盯着我，像个胜利者一样笑道:

不过就要麻烦几位妹妹啦。

太子叹了口气，最终不好说什么，只是略带安抚似的看了我一眼。

真是没用。

10

我露出标准又温柔的微笑，上前去给太子和太子妃倒茶。

妾身刚才就闻到茶香，正想向姐姐讨杯茶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