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握着刚采到的玉髓芝,在墨尘峰的石阶轻快跃动,须臾之间蹿出去近百米。
师父墨尘子的居所“守心斋”就在峰顶的竹林之中,平日里师娘抚琴,师父则在一旁诵读经文,两人恩爱和睦,给这座山峰平添了几分温馨。
离得近了,程羽蹙起眉头。
今日里,是不是安静得过了些?
“师父!”
一连唤了几声,依旧是没人回应,他猛地发现自从入了这座山,连鸟叫声都不曾耳闻。
“师娘。”
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只有竹叶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心头莫名地一跳,程羽放下玉髓芝,快步来到院落前,刚想叩响房门。
浓重的药香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气味从门缝里钻出来,让他预感有些不妙。
程羽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
屋内的景象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溺水般窒息。
师父墨尘子与师娘留夕,并排端坐于常日打坐的云榻,姿态竟称得上安详。
二人十指相扣,似至死亦不愿相离。
唯二人唇呈暗紫,凝固血痕自嘴角蜿蜒而下,在素白衣襟上洇开两朵刺目的黑花。
程羽顿觉一股寒气自足底首冲顶门,浑身血液仿佛凝住,手中玉髓芝 “啪” 地坠地,滚了几滚,沾满尘埃。
“师父,师娘!”他踉跄着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探向师父的鼻息,又碰了碰师娘的手腕,触手冰凉僵硬,显然生机早己断绝。
“不、不可能……”程羽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恍惚间,鼻尖似乎飘来灵犀草木的清芬。
那是墨尘峰清晨的味道。
程羽仿佛又盘膝坐在青石坪上呼吸吐纳,守心斋里师娘留夕的琴音正流淌出来,时而如流泉漱石,时而似云雀穿林。
师父总会端着一碟米糕走出,带着笑意嗔怪:“你师娘又在催你用早膳了,这几日修炼勤勉,也别亏了肚子。”
自己总爱赖在石阶上撒娇,看师父将米糕递到竹窗边,师娘素白的手指接过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皓腕,阳光落在上面像镀了层碎金。
外门弟子私下议论自己来历不明,是师父和师母因不能生育,便从山下不知道哪个农户家里抱来的。
每当有传言到了墨尘峰,师父总会摸着自己的头说:“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师父相信有一天,你会证明给他们看,卑微的出身并不算什么。”
那年宗门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冰冻雪灾,传说是雪妖袭击,实际上雪妖的影子都不见一个。
程羽受了寒伤,高烧不退,是师娘守在床边三日三夜,用驱寒的功法和草药一点点温养他的经脉。
师父则冒雪踏遍后山,寻来一些威灵仙给他入药,回来时鬓发上全是冰碴,却笑着举着药草说:“看,这可是能让你少受些苦的好东西。”
自己采这株玉髓芝,本是想给师父做寿礼。
想着师父收到时定会抚着胡须大笑,师娘或许会弹奏一曲《鹤鸣九皋》,三人围坐在暖炉边分食山上采来的野果。
就像过去无数个寻常日夜那样,山风吹过竹林的簌簌声还在耳畔,他提着药材往峰顶跑时的欢喜还在心头……可眼前,只有两具冰冷僵硬的躯体。
当初自己从蓝星穿越而来,不想运气不好,竟成了被遗弃的婴儿,如果不是墨尘子将自己带回宗门抚养成人,自己早怕是冻死在这大轩国的雪地里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刑堂办案,闲人退避!”
一道冰冷而威严的喝声响起,几个身穿黑色劲装、胸口绣着银色七星北斗图案的刑堂弟子冲了进来,迅速封锁了门口和房间各个角落。
为首一个面容冷峻的弟子目光如电般扫过程羽和他身前的两具尸体。
“墨尘师叔居所发生命案,在场者皆有嫌疑,拿下!”
话音未落,两个弟子上前,拿出绳索紧紧箍住了程羽的手腕。
程羽没有反抗,任由他们捆住了双手,目光依旧盯在师父师娘的脸上,试图从那凝固的表情中寻找一丝线索。
“等等…那是,头发丝吗?”
程羽的目光停留在了师娘身前的矮几案脚旁,陷入了沉思。
“带走!”
冷峻弟子一挥手,程羽便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刑堂弟子架着胳膊,带离了居所。
七星门刑堂的地牢深嵌在山腹之中,终年不见天日,只有墙壁上几盏长明符灯散发着惨绿幽光,勉强照亮狭窄阴森的甬道。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一种石头被湿气长久侵蚀后的土腥气。
程羽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狭小的石室里。
他的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微微颤抖,脑海中那幅画面反复重现,他拼命地回想着自己看到的每一处细节。
发丝……师娘的白发……己经有这么多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铁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打开。
一个穿着刑堂执事黑袍、面容刻板如岩石的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记录弟子。
程羽抬眼时,正撞见对方枯瘦的手指在黑袍袖摆下蜷了蜷。
老者是刑堂的宋玄长老。
宋玄在门内执掌刑讯西十余年,脸上的沟壑比地牢石壁的裂纹还要深,一双浑浊的眼总像浸在冰水里,看谁都带着三分审视。
程羽认得他腰间那枚刻着 "刑" 字的黑玉牌,据说当年就是宋玄长老亲手审出了三名潜伏在门内的魔教奸细。
“程羽。”
宋玄长老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互相摩擦,他往石室中央一站,身后的记录弟子立刻摊开了卷宗,“墨尘子与留夕身死那日,你采玉髓芝用了多久?
往返路线可有偏差?”
“约莫两个时辰,采到之后我就回来了。”
程羽如是道。
宋玄长老枯瘦的手指在卷宗上敲了敲,泛黄的纸页发出“沙沙”轻响,与他摩擦般的嗓音混在一起,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玉髓芝生于寒潭石壁,你往日采这灵草,往返需一个时辰。
那日辰时出发,午时返峰,整整用了两个时辰,这多出的一个时辰,你去了哪里?”
程羽喉结动了动,“那日寒潭起了浓雾,寻芝时不慎踩滑,抓着崖壁藤蔓悬了近半个时辰才稳住身形。”
“哦?”
宋玄眼皮微抬,眼珠转向记录弟子,“卷宗记着,寒潭当日晴空万里。”
“是潭底瘴气遇朝阳蒸腾成雾,半个时辰就散了。”
程羽攥紧镣铐,指节泛白,“弟子袖口还被崖上荆棘划破,长老若不信,可验我囚衣。”
宋玄没看他的衣服,反倒忽然话锋一转:“你师父常说你性子急躁,采药时总爱贪多。
那日玉髓芝旁,是否还有其他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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