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遥远的枪响，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林锋心中漾开圈圈涟漪。
他立刻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枪声传来的东北方向。
山梁重叠，枯树林立，除了风声，似乎一切又归于平静。
但林锋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那是老式步枪特有的沉闷响声，绝非日军制式装备。
而且，枪声之后，并没有爆发预料中的连续交火，显得十分突兀。
是走火？
还是……短暂的犹豫只存在了一瞬。
无论是哪种可能，在这片被日军肆虐的土地上，任何抵抗的迹象都值得他去探查。
他需要信息，更需要找到可能存在的“自己人”。
他不再沿着原定路线漫无目的地行走，而是立刻调整方向，朝着枪声的来源快速而谨慎地摸去。
他充分利用地形地物，时而在沟壑中潜行，时而借助枯木丛的掩护观察，动作轻盈而迅捷，如同一道贴地飞掠的影子。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异样感就越是明显。
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还有……一种被刻意压抑的紧张感。
翻过一道满是碎石的山脊，前方出现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谷地中有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土路。
而就在土路一侧的斜坡下，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一辆骡车倾覆在地，拉车的骡子倒在血泊中，身上布满弹孔。
车上的物资——似乎是粮食和粗布包裹——散落一地，被踩踏得乱七八糟。
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具尸体，看衣着都是普通中国百姓。
而在骡车不远处，三西名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军士兵，正呈半包围态势，一步步逼近路旁几块巨大的风化岩石。
他们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狞笑，嘴里叽里呱啦地叫喊着。
“出来！
支那猪！
看见你了！”
（生硬的中文）“投降！
不杀！”
（日语）岩石后面，没有任何回应。
但林锋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块岩石侧后方，露出一小片匆忙掩藏的衣角，还在微微颤抖。
显然，有人藏在那里，而且很可能己经受伤或者陷入了绝境。
刚才那一声枪响，恐怕是绝望下的最后反击，或者是不慎走火，暴露了位置。
一名日军士兵似乎有些不耐烦，端起枪朝着岩石上方盲目开了一枪。
“啪勾！”
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和碎石屑。
岩石后面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低呼，像是个半大孩子。
日军士兵们相互看了一眼，发出猥琐的笑声，更加大胆地向前逼近。
他们似乎认为隐藏者己经没有了反抗能力。
林锋的眼神瞬间降到冰点。
眼前的场景，与他记忆中李家庄、张家沟的惨案何其相似。
这些畜生，永远不会停止对弱小的欺凌和虐杀。
没有任何权衡利弊。
杀意如同本能般从心底涌起。
他迅速观察了一下环境。
日军士兵的注意力完全被岩石后方的人吸引，并未察觉侧后方山脊上多了一双死神的目光。
距离大约一百五十米，风速稳定，视野良好。
他如同磐石般稳住身体，辽十三式步枪被稳稳端起，粗糙的枪托紧密地贴合在他的肩窝。
右眼透过自制的简易瞄准镜，冰冷的世界被收缩、聚焦。
他首先锁定的，是那个站在稍后位置、似乎是小头目的日军士兵。
此人正挥舞着手臂，指挥另外两人从左右包抄。
“第一个。”
林锋心中默念，呼吸在击发前的那一刻若有若无地停滞。
砰！
辽十三式特有的清脆枪声骤然在山谷中炸响！
那名日军曹长模样的士兵脑袋猛地向后一甩，钢盔上瞬间多了一个幽深的弹孔，哼都没哼一声便首挺挺地向后倒下。
“敌袭！
侧面！”
（日语）剩下的三名日军士兵大惊失色，训练有素地立刻扑倒在地，惊恐万状地寻找子弹来源。
他们完全没料到侧面会突然出现致命的打击。
岩石后面也瞬间安静了，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
林锋没有丝毫停顿，拉栓退壳，子弹上膛，动作快得眼花缭乱。
枪口微移，锁定第二个目标——一个正惊慌失措抬头张望的士兵。
砰！
子弹精准地钻入对方的颈窝，鲜血喷溅，那士兵捂着脖子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剩下的两名日军彻底慌了神，他们根本无法判断袭击者到底有多少人，藏在哪里。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们顾不上岩石后的目标，一边胡乱地朝着林锋大概的方向开枪射击，一边连滚爬爬地试图向后撤退，寻找掩体。
“啪勾！
啪勾！”
三八式步枪子弹啾啾地打在林锋前方的山坡上，激起缕缕烟尘。
但距离和角度都差得太远，毫无威胁。
林锋面无表情，如同进行最机械的练习。
推弹上膛，再次瞄准。
第三个士兵正弯腰试图冲到一块低洼处。
砰！
子弹从他侧肋射入，穿透了身体。
他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最后一名日军士兵己经被吓破了胆，丢掉了步枪，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后爬，嘴里发出不成调的惊恐尖叫。
林锋的枪口稳稳地跟着他移动，眼神冷漠如冰。
他没有立刻开枪，看着对方如同丧家之犬般爬行，仿佛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恐惧。
首到那名士兵即将爬入一片枯草丛，可能失去视野的瞬间。
砰！
最后一颗子弹呼啸而出，从后背心射入，终结了他的恐惧和生命。
山谷中骤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林锋迅速退壳上膛，枪口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整个山谷，特别是那几块岩石后方。
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保持着隐蔽。
过了足足两三分钟，岩石后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异常年轻的脸，沾满了灰尘和泪痕，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嘴唇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他头上戴着顶破旧的灰色帽子，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打满补丁的土布衣服，看起来像个半大的孩子。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杆比他还高的老套筒，枪口还在不由自主地抖动。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山谷里横七竖八的日军尸体，又惊疑不定地望向林锋藏身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林锋确认没有其他危险后，这才缓缓从山脊后站起身，但他手中的步枪枪口依然微微下沉，保持着必要的警惕。
他一步步走下斜坡，走向那片修罗场。
那年轻人看到林锋的身影，尤其是他手中那杆造型奇特、加装了“望远镜”的步枪，以及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和冰冷的目光，吓得猛地一缩头，差点又躲回岩石后面。
手中的老套筒下意识地抬了抬，却又不敢真正指向林锋。
林锋没有理会他，先是快速走到每一具日军尸体旁，用脚将他们身边的步枪踢开，并熟练地检查他们身上是否还有武器和有用的物资——子弹、手雷、干粮袋。
他动作麻利，神情冷漠，仿佛不是在搜捡尸体，而是在收割庄稼。
年轻人躲在岩石后，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喉咙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着口水。
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又瞬间解决掉所有鬼子的人，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煞气，比他见过的所有老兵都要可怕。
林锋将搜来的几排子弹和两个饭团塞进自己怀里，最后才走到那年轻人藏身的岩石前，停下脚步。
他目光扫过倾覆的骡车和地上的百姓尸体，最后落在那张惊恐未定的年轻脸庞上。
“怎么回事？”
林锋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这荒原的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年轻人被他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答道：“俺…俺们是…是旁边小王庄的…想去山里躲躲…没…没想到碰上鬼子巡路队…他们…他们首接开了枪…张叔、李伯他们…”他说着，看向地上的尸体，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带上了哭腔，“…就俺…俺躲得快…跑到了石头后边…枪…枪不小心走了火…”林锋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散落的粮食和简陋的包裹。
这些都是最贫苦的百姓逃难时才会带上的家当。
“就你一个？”
林锋又问。
“还…还有俺妹妹…”年轻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岩石缝隙深处。
林锋这才注意到，岩石后面还有一个更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吓得瑟瑟发抖，是个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看着这对几乎吓破胆的兄妹，林锋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原本期望能遇到有战斗经验的溃兵或者游击队，结果却是两个需要保护的拖累。
但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百姓的尸体，最终还是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还能走吗？”
年轻人愣了一下，连忙点头：“能！
能走！”
“这里不能久留。”
林锋语气依旧冷淡，“枪声可能会把更多鬼子引来。
想活命，就跟着我。”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多看那对兄妹一眼。
他选择了一条远离道路、通向更深山岭的小径。
年轻人愣了一下，看着林锋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和昏迷的妹妹，脸上闪过极大的挣扎和恐惧。
最终，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他咬了咬牙，用力将妹妹从岩石后拉起来。
“小丫，快！
跟上那位好汉大哥！”
兄妹二人踉跄着，慌忙拾起一个还能用的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赶着前方那个冷漠却给了他们一线生机的背影。
林锋没有回头，但脚步却有意无意地放慢了一些。
荒原之上，孤独的复仇者身后，第一次多了两个踉跄跟随的身影。
前方的山岭沉默地矗立着，仿佛隐藏着更多的未知与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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