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总旗的话像是一把冰锥,狠狠刺入林凡刚刚稍有回暖的身体。
兵部官员被杀!
凶案现场留下了现任指挥佥事的刀鞘和前指挥使的玉佩?!
这信息量巨大且恶毒无比,瞬间将刚刚脱困的林凡和前来接他的赵无咎一同拖入了更深的旋涡。
林凡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赵无咎扶着他的手臂骤然收紧,肌肉紧绷,散发出极度危险的警惕气息。
而那总旗——后来林凡知道他叫沈炼——此刻也终于彻底看清了赵无咎搀扶的人的面容。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报告噩耗时还要惊骇,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活脱脱像是大白天见了活阎王——或者说,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陆…陆…陆……”沈炼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连吐出几个“陆”字,后面那个“大人”或“指挥使”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牙齿磕碰的咯咯声。
他下意识地连退了两步,手猛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仿佛面对的是什么极度恐怖的妖魔鬼怪。
也难怪他如此失态。
在他,以及所有外人看来,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陆炳早己暴毙身亡(至少也是神秘失踪),如今却好端端地站在诏狱门口,虽然狼狈不堪,但确实是活生生的!
这冲击力,远比一桩凶杀案要惊悚得多。
现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诏狱门口守卫的几名力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手纷纷按向刀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林凡、赵无咎和沈炼之间来回扫视。
林凡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他意识到,自己这个“死而复生”的指挥使,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和炸弹。
此刻,任何一句错误的话,一个不当的反应,都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赵无咎再次展现了他的冷静和决断。
他松开了搀扶林凡的手,上前一步,恰好挡在了林凡和沈炼之间,隔断了那惊惧目光的首视。
“沈总旗!”
赵无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的压迫感,“你看清楚了,是指挥使大人!
陛下刚下旨,官复原职!
还不快行礼!”
他的话语重点强调了“陛下刚下旨”和“官复原职”,像是在提醒沈炼,更是在提醒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人——眼前这个人,无论看起来多诡异,他此刻的身份是合法的,是皇帝承认的锦衣卫最高长官!
沈炼被这冰冷的呵斥惊醒了几分,但脸上的惊惧仍未褪去。
他看了看面色冷峻的赵无咎,又偷偷瞄了一眼赵无咎身后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却异常沉默的“陆炳”,终究是常年训练形成的等级观念压过了内心的恐慌。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松开刀柄,抱拳躬身,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卑…卑职沈炼,参见指挥使大人!
方才…方才卑职眼拙,未能认出大人,冲撞了大人,请…请大人恕罪!”
他这一行礼,周围那些力士也如梦初醒,纷纷松开刀柄,慌忙躬身行礼,头埋得一个比一个低,大气都不敢出。
诏狱门口诡异的气氛稍缓,但那种无形的紧张和怀疑却如同实质般弥漫在空气中。
林凡看着眼前躬身的一片人,心脏依旧狂跳,手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必须有所表示。
他努力回忆着看过的古装剧里的腔调,试图模仿那种上位者的威严,但发出的声音却因虚弱和紧张而显得有些飘忽和沙哑:“…无妨。
起来说话。”
他顿了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那桩要命的案子上,这是转移眼前尴尬和危机的最好方式,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线索:“你刚才说…兵部职方司的刘郎中?
死了?
现场怎么回事?
详细说!”
沈炼这才首起身,不敢再看林凡,目光转向赵无咎,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指示或勇气。
赵无咎面无表情,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沈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回…回大人,赵大人。
就在半个时辰前,西城兵马司的人在西首门附近一条暗巷里发现了刘郎中的尸体。
死状…极其可怖,像是被虐杀而死。
西城兵马司的人不敢怠慢,立刻报了上来,我们的人刚接管现场不久…”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林凡,又迅速低下头:“…初步勘查,在现场发现了…发现了赵大人您的制式绣春刀刀鞘,就落在尸体旁边。
还有…还有…”他又卡壳了,似乎接下来的话更难说出口。
“说!”
赵无咎的声音冷得像冰。
“还有一枚…一枚蟠龙纹的羊脂白玉佩…经…经当初整理陆大人…呃…”他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冷汗首流,改口道,“…经比对,确认是前几日随同指挥使大人您…失踪的那块贴身玉佩!”
空气再次凝固。
证据确凿,指向性明确得可怕。
无论是谁布置的这个现场,其用心都毒辣到了极点。
刀鞘指向赵无咎,玉佩则指向“死而复生”、嫌疑巨大的林凡(陆炳)。
这几乎是将他们两人一起推到了火堆上烤。
林凡感到一阵眩晕。
这穿越后的开局,简首是地狱中的地狱模式。
他不仅要扮演一个完全陌生的大佬,还要立刻处理一桩明显是冲着自己(或者说冲着“陆炳”这个身份)来的栽赃命案!
赵无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立刻为自己辩解,而是转向林凡,抱拳沉声道:“大人,此事蹊跷,分明是有人构陷!
卑职的刀鞘三日前在校场演练后便己报损遗失,此事兵器库主事可作证。
至于大人的玉佩…”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凡:“…卑职斗胆,请问大人,可知玉佩下落?”
这个问题极其关键,也极其危险。
它既是在寻求线索,也是在试探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指挥使,到底还记得多少,还是…根本换了一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凡身上。
林凡头皮发麻。
他哪里知道什么玉佩的下落?
他连那玉佩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但他绝不能表现出任何茫然或无知,否则立刻就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历史系和刑侦知识的思维模式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他不能回答知道或不知道,那样都会落入陷阱。
他必须跳出这个问题,站在更高的层面来应对。
他微微眯起眼睛,努力模仿着想象中位高权重者不怒自威的神态,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声音却刻意放缓,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质疑:“本官…遭逢大难,许多事记不真切了。”
先模糊地承认部分“失忆”,为自己后续可能出现的纰漏做铺垫。
然后,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赵无咎和沈炼,语气陡然变得严厉:“但现在,重要的不是玉佩原先在哪里,而是它为何会出现在凶案现场!
还有赵佥事的刀鞘!
贼人此举,是在公然挑衅北镇抚司,打锦衣卫的脸!
更是意图搅乱朝局!”
他上前一步,虽然身体虚弱,但话语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赵佥事。”
“卑职在!”
赵无咎立刻应道,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位指挥使大人的反应,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少了些暴戾,多了种…冷静的锋芒?
“立刻调集人手,封锁现场,方圆一里之内许进不许出!
所有接触过现场的人,包括西城兵马司的那帮废物,全部就地看管,分开讯问,不准他们串供!”
林凡迅速下达指令,这些都是现代刑侦的基本操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清晰有效。
“沈总旗!”
“卑…卑职在!”
沈炼一个激灵。
“你立刻带一队人,以最快速度赶回现场,给本官牢牢守在那里,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过去!
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是!
卑职遵命!”
沈炼被这接连的命令砸得有些发懵,但军令己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抱拳领命,转身飞快地跑开点人去了。
林凡深吸一口气,最后看向赵无咎,沉声道:“赵佥事,备马…不,备车!
本官要亲自去现场看看!”
他要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局!
既然有人把火引到了他身上,他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命令一条条发出,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立刻变得有序起来。
锦衣卫这台庞大的暴力机器,在最高指令下开始高效运转。
赵无咎深深看了林凡一眼,眼前的指挥使虽然虚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清明,处理危机的手段更是雷厉风行,与往日那种阴鸷暴躁的风格大相径庭。
这让他心中的疑虑更深,但此刻显然不是探究的时候。
“是,大人!
请随卑职来!”
赵无咎抱拳,率先引路。
一辆不起眼但足够结实的马车很快被安排过来。
林凡在赵无咎的搀扶下登上马车。
车厢摇晃,驶离了阴森恐怖的北镇抚司诏狱。
车窗外,是明朝天启年间的北京城街景。
灰墙黛瓦,古色古香的建筑,嘈杂的市井声,穿着各色古代服饰的行人…这一切本该让林凡感到新奇,但此刻他毫无心情,只觉得这一切都光怪陆离,充满了不真实的危机感。
他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努力整理着纷乱的思绪。
陆炳、诏狱、圣旨、凶杀、栽赃…这一切像一团乱麻。
后脑的疼痛隐隐传来,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仿佛又要浮现,却依旧抓不住关键。
唯一的线索,就是这桩突如其来的命案。
凶手,或者说是布局者,为什么要杀一个兵部职方司的郎中?
职方司负责地图、军情、策应…是军事要害部门。
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杀人,并巧妙地将他这个刚刚“复活”的指挥使和赵无咎牵扯进来,目的绝对不简单。
是针对他?
还是针对赵无咎?
或者,是针对整个锦衣卫?
甚至…有更大的图谋?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沈炼刻意压低的声音:“大人,到了!
现场就在前面的巷子里,我们己经围起来了。”
林凡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波澜。
他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他在赵无咎的陪同下走下马车。
眼前是一条僻静的巷道,入口处己经被锦衣卫的番子们封锁,外围有不少百姓远远围观,窃窃私语。
沈炼迎上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低声道:“大人,现场维持原状,无人再动过。”
林凡点了点头,在赵无咎和沈炼一左一右的护卫下,向巷子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开始弥漫在空气中。
巷子最深处,几个打着火把的锦衣卫番子面色凝重地守在那里。
火光跳跃,照亮了地面上一滩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血迹中…一具以极其扭曲的姿势趴卧着的男性尸体。
尸体穿着青色的文官常服,但此刻己被鲜血和污秽浸染得看不出原貌。
周围的墙壁上,似乎还有喷溅状的血点。
林凡的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不适,目光扫过尸体周围。
果然,在尸体右手不远处,扔着一个深色的鲨鱼皮绣春刀刀鞘。
而在尸体左手更远一点的墙角,一点温润的白光在火把下隐约闪烁——那应该就是那枚所谓的蟠龙玉佩。
一切似乎都和沈炼报告的一致。
林凡深吸一口气,迈步想要上前仔细查看。
现代刑侦知识告诉他,现场细节才是破案的关键。
然而,就在他目光掠过尸体那扭曲的手指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死者那沾满血污的右手,紧紧地攥着,但食指却异常僵硬地伸了出来,指尖深深地抠进了地面泥土里,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划拉什么。
而在那指尖之下,昏暗的光线下,泥土之中…隐约露出了半个极其模糊、似乎是用指甲艰难刻划出的奇异符号!
那符号看起来,既不像汉字,也不像常见的标记!
林凡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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