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公寓的。
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失魂的脸，瞳孔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悸。
她猛地别开视线，指纹解锁时，指尖冰凉得几乎无法识别。
“嘀”一声轻响，门开了。
玄关虽小，却莫名让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安心。
这是她的地方，她一点点布置起来的蜗居。
墙上挂着她从跳蚤市场淘来的劣质风景画，鞋柜旁歪着两把伞，一把伞骨还坏了一根。
空气里是她常用的那款柑橘调香薰的淡香，混杂着昨晚外卖残留的一丝若有似无的气味。
一切熟悉得让她想哭。
她甩掉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乎是扑到沙发边，抓起那个半旧的海豚抱枕死死搂在怀里。
毛绒布料蹭着下巴，带来一点可怜的实感。
“我是林薇，”她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声音嘶哑地重复，“我是林薇。”
她必须抓住这些。
目光扫过书架，那一排排按照她个人喜好排列的书籍——侦探小说、旅行随笔、几本心灵鸡汤。
茶几上摊着看到一半的杂志，页角被她随手折了起来。
电视遥控器放在她习惯的右手边。
所有细节都在无声地佐证她二十八年来的人生。
可是……右肩后的皮肤忽然隐隐发烫，那块小小的蝴蝶胎记，像是在灼烧。
她冲进卧室，拉开衣柜。
里面挂着的都是她习惯穿的款式，休闲，舒适，色彩偏淡。
她一件件翻过去，手指划过棉麻的衬衫，针织的开衫，几条牛仔裤。
没有一件是照片里“苏晚”穿的那种飘逸长裙。
梳妆台上，护肤品和化妆品散乱放着，都是开架品牌，符合她一个普通公司职员的消费水平。
她拿起常用的那支口红，玫瑰豆沙色，她挑了多久才选中这个颜色。
镜子里的人，眼神惶恐，脸色苍白，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
是她看了二十八年的脸。
可另一张脸，那张在夕阳下、在海风里笑得毫无阴霾的脸，强势地重叠上来。
手机在客厅茶几上嗡嗡震动。
林薇吓了一跳，心脏又狂跳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走出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妈妈”。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依赖感瞬间涌上，她几乎是立刻按了接听。
“喂？
薇薇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的大嗓门，背景音里还有电视剧的对白声，“吃饭了没？
这周末回不回来啊？
你爸念叨着想做红烧肉给你吃了。”
平常的唠叨，此刻却像救命稻草。
“妈……”林薇的声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
“怎么了？
声音蔫蔫的，感冒了？”
母亲敏锐地察觉到了。
“没……没有。”
林薇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正常些，“就是……刚看了一个摄影展，有点累。”
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指尖掐紧了手机边缘：“妈，我小时候……有没有出过什么……比较大的意外？
比如，车祸之类的？”
问出口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是母亲提高了音调的回答：“呸呸呸！
胡说八道什么！
小孩子家家的咒自己！
你从小到大虽然皮实，但连医院都没怎么进过，最多就是发烧感冒割破手指头！
哪来的什么车祸！
看个摄影展还能看出晦气来了？
是不是又熬夜了精神不好？”
母亲的反应激烈又自然，带着她特有的咋咋呼呼的关心，听不出一丝一毫的隐瞒。
林薇的心往下沉了沉，却又奇异地安定了一点点。
“我就随便问问……没事了妈。
周末……周末我看情况回去。”
她含糊地应着。
又听母亲唠叨了几句注意身体按时吃饭，林薇才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母亲的话暂时驱散了那令人恐惧的疑云，可心底那个空洞却还在，嗖嗖地透着冷风。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手机相册，手指快速滑动。
最近几个月，一年，两年……大多是工作截图、随手拍的天空、美食、和朋友聚会的合照。
她放大那些合照，里面的她笑着，做着鬼脸，看起来……正常无比。
每一张都有明确的时间地点记录，贯穿了她的生活轨迹。
没有断层。
她松了口气，身体软软地陷进沙发里。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一个长得像的人，一个深情的丈夫失去了妻子，因为过度思念而产生了错觉，甚至偏执地调查了她，知道了那些生活习惯的细节？
胎记……也许是偷窥？
这个想法让她打了个寒颤。
对，报警。
应该报警。
她拿起手机，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江衍那双通红的、盛满痛苦和卑微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
他那句“如果我太太害怕，就不要勉强她想起”……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像毒蛇，冷不丁窜出来，咬得她心口一抽。
如果她这二十八年的记忆，才是被精心构建出来的堡垒？
如果林薇的人生，只是一场为期七年的漫长梦境？
手机屏幕忽然又亮了起来，是一条新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林小姐，再次为今天的唐突致歉。
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的相信，只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太大的困扰和恐惧。
另，苏晚……她左耳后，颈侧那颗很小的红痣，不知道您是否……也有？
短信到此为止，没有更多的追问，没有死缠烂打。
仿佛只是忍不住，又小心翼翼地，递出了最后一件微不足道的证物。
林薇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冰冷的寒意再次爬满脊背，比上一次更汹涌，更彻底。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指尖颤抖着，探向自己左耳的后方，沿着发际线，一点点向下，触碰到颈侧细腻的皮肤。
那里，平时被头发遮挡，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地方。
一颗微小的、略微凸起的颗粒，清晰地存在于指尖之下。
她甚至不需要去看。
她知道它在那里。
一首都在。
手机从骤然脱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闷响一声。
窗外，夜幕不知何时己然降临，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只是僵坐着，望着对面电视黑色屏幕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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