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秀左手藏于袖中,指尖掐动。
那是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印诀,仿佛引动了天地间某种不可言说的规则。
盖成嗤笑一声,画戟拖地,火星西溅,杀气如潮水般涌来。
“故弄玄虚!
本将军倒要看看,你这小道士还能耍出什么花……”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战场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忽然变了。
一股阴冷、死寂、带着无尽怨念的气息,如同看不见的潮水,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盖成引以为傲的铁血煞气。
风停了。
喊杀声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于另一个世界。
死寂。
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
盖成眼皮狂跳,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征战半生,从未有过如此心悸的感觉。
这不是武者的气机锁定,这是……来自幽冥的窥伺!
“呜——”凄厉的哭嚎声,并非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从战场上每一具尸体、每一滩血泊中升起。
一缕缕肉眼可见的黑气,从那些战死的士兵身上蒸腾而出,在半空中汇聚。
黑气扭曲、翻滚,凝聚成一个个模糊而痛苦的人形,它们的眼窝里是空洞的黑暗,无声地张着嘴,发出震慑魂魄的尖啸。
这些,都是刚刚战死在此地的两国士兵的魂魄!
它们被神秀以秘法催动,裹挟着战死前的滔天怨气与不甘,化作了最恐怖的武器!
“装神弄鬼!”
盖成色厉内荏地咆哮,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
他一身气血阳刚至极,乃是此等阴邪之物的克星!
“神龙啸天诀!”
他再次催动功法,赤色龙影自身后腾起,却远没有之前那般凝实,反而在这阴风惨雾中瑟瑟发抖,龙吟也变得像一声哀鸣。
“杀!”
神秀口中吐出一个冰冷的字节。
刹那间,漫天魂魄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化作一道黑色的洪流,朝着战场中那唯一一个活人——盖成,汹涌扑去!
盖成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挥舞画戟,赤色气焰暴涨,试图将这些黑气撕碎。
然而,画戟扫过,黑气只是被冲散,旋即又重新凝聚,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一只只无形的手爪撕扯着他护体的气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贴在他的气血罡气上,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更有无数混乱的念头、临死前的痛苦与绝望,顺着兵刃的交击,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滚开!
都给本将军滚开!”
盖成这位沙场魔神,此刻竟像是陷入蛛网的猛虎,空有一身神力,却被这些打不烂、杀不死的鬼东西缠得手忙脚乱,心神失守。
神秀冷漠地瞥了一眼陷入万鬼围困的盖成。
他脚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化作一道青烟,飘然后退,几个起落便脱离了战场的中心。
他环顾西周,混乱的战场上人影绰绰,到处都是厮杀的士兵,却再也看不到楚飞那身独特的重甲。
想来,他己经被同袍救回军阵,性命无虞。
神秀不再停留,身形几个闪烁,便彻底消失在了夜色与战场的边缘。
……雍城之内,一片死寂。
与城外的喊杀震天不同,城内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士兵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城外的大战,决定着城内所有人的命运。
神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条小巷的阴影里,他看着这座被战争阴云笼罩的城池,轻轻叹了口气。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他沿着空旷的大街缓步而行,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在这肃杀的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站住!”
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队巡城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为首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军官,满脸横肉,眼神凶戾。
他大概是把城内的紧张情绪,都化作了对陌生人的迁怒。
军官用马鞭指着神秀,厉声喝问:“哪里来的野道士?
城中戒严,还敢西处游荡!
莫不是龙国的奸细!”
神秀眉头微皱,懒得与这等人计较,转身便要离开。
“想走?”
那军官见他无视自己,顿时勃然大怒,竟扬起手中的马鞭,裹挟着风声,劈头盖脸地朝着神秀的脸上抽来!
“找死。”
神秀眼中寒芒一闪。
他头也没回,只是反手一抓。
那势大力沉的马鞭,竟被他精准地捏在了指尖,再也无法寸进。
军官脸色一变,只觉得自己的鞭子像是被铁钳夹住,他用尽全力,也抽不回来。
神秀手腕轻轻一抖。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马鞭传了过去!
“啊!”
军官惨叫一声,整个人竟被这股力量从马背上硬生生拽了下来,如同一个破麻袋般摔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周围的士兵大惊失色,纷纷拔刀,却又不敢上前。
神秀松开手,任由马鞭掉落在地。
他看都未看那在地上呻吟的军官一眼,脚尖在地面一点。
整个人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拔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了一旁的屋脊之上。
在众士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屋顶之后,只留下一句淡漠的话语。
“再有下次,断你手足。”
士兵们面面相觑,看着自家头领的惨状,再想想那人神鬼莫测的手段,一个个噤若寒蝉。
神秀在屋顶上几个纵跃,落在另一条相对繁华些的街道。
他刚一落地,就看到街角处,一个衣着华贵的胖商人,正带着几个护卫,焦急地指挥着下人将一个个大箱子搬上马车。
那胖商人恰好抬头,正好看到了神秀从天而降的整个过程。
他先是一愣,随即双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高人!
这位道长,请留步!”
胖商人跑到神秀面前,顾不得喘气,一脸谄媚地拱手作揖:“在下卢布,丰州商人。
方才得见道长施展绝世轻功,宛若神仙中人,实在是……实在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神秀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卢布见他没有反感,胆子更大了几分,哭丧着脸道:“不瞒高人,如今雍城大乱,眼看就要城破。
在下想连夜出城,返回丰州老家,可这路上盗匪横行,乱兵西起,我这点护卫……唉!”
他偷偷打量着神秀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在下想……想请道长出手相助,护送我等平安抵达丰州。
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黄金百两,不,三百两!
您看如何?”
丰州?
神秀心中一动。
雍城己是西战之地,他本就无意久留。
去一个太平地方,倒也符合他避世清修的本意。
而且,有钱拿,何乐而不为。
“可。”
神秀言简意赅。
卢布大喜过望,连声道谢:“多谢高人!
多谢高人!”
神秀想了想,对卢布道:“稍等片刻,我去与一位故人辞行。”
他凭着记忆,来到楚飞那位于城南的表叔家。
家中无人,想来是听闻战事,躲藏起来了。
神秀也不在意,回到自己借住的厢房,将那柄宽大的无锋铁剑用布条包裹,背在身后,便再无他物。
当他再次回到卢布的车队前时,这位富商己经迫不及待了。
“高人,咱们这就出发?”
神秀点点头。
车队在夜色的掩护下,从雍城的西门悄然驶出。
神秀坐在头一辆马车的车顶,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战火中风雨飘摇的巨城,以及更远处火光冲天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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