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供血堂的石缝里就渗进了冷雾。
林赤是被冻醒的，草堆里的潮气钻进衣服，贴在背上凉得刺骨。
他睁开眼时，隔壁栏的王二己经坐了起来，正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块新的淤青，是昨天领饭时被看守推搡撞的。
“醒了就赶紧起来。”
王二的声音有点哑，带着没睡醒的含糊，“今天是十五，长老要过来巡查。”
林赤心里“咯噔”一下。
他来供血堂快半年，只见过长老两次。
每次长老来，都要查“血能波动”，说是怕有人偷吸宗门的血能资源。
被查出有异常的，轻的会被加倍扣献血量，重的……他没敢往下想，只记得上次有个弟子被查出“血能超标”，当天就被拖去了炼血池方向，再也没回来。
他赶紧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下意识摸了摸草堆深处——昨天剩下的半块血麦饼还在，用破布包着，没被人发现。
指尖碰到饼的时候，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比昨天更清晰了点。
“都给我站好！
排成三队！”
看守的喊声从堂口炸开，带着鞭子抽在石地上的脆响。
弟子们瞬间慌了，没人敢磨蹭，纷纷从各自的铁栏里出来，在空地上挤成一团。
林赤被挤在中间，后背贴着别人的胳膊，全是冰凉的汗。
他抬头往堂口看，两个穿黑甲的看守正拿着鞭子来回走，眼神像刀子一样扫过每个人。
没过多久，走廊里传来了更重的脚步声。
不是看守的皮靴声，是厚底的布靴，踩在石板上“笃笃”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长老来了！”
有人低低喊了一声，队伍瞬间静了下来，连呼吸声都轻了不少。
林赤顺着人群的缝隙往前看，只见一个穿深紫色长袍的人走了进来。
长袍的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暗红色的藤纹，和吸血藤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人的头发用一根玉簪挽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捏着个巴掌大的黑色玉牌，玉牌上刻着复杂的纹路，靠近时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温热——那是“血能检测玉”，专门用来查弟子的血能波动。
是供血堂的长老，姓周。
林赤以前听人说过，周长老的血能修为很高，能只用手指就捏碎人的骨头。
周长老站在队伍最前面，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例行查血能，所有人依次过来，把手放在检测玉上。
敢藏私的，按偷吸血能论处。”
没人敢说话。
第一个弟子被看守推了出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白得像纸。
他哆哆嗦嗦地把手放在检测玉上，玉牌没什么反应，还是黑色的。
“血能微弱，合格。”
周长老的声音没起伏，挥了挥手，“下一个。”
弟子松了口气，几乎是跑着回到队伍里。
接下来的人一个个上前，检测玉大多都是黑色，偶尔有一两个人的玉牌泛起极淡的灰色，周长老也只是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在供血堂，能有这点血能波动，己经算“优质血源”了，只要没到“超标”的程度，长老不会为难。
林赤的心越跳越快。
他知道自己是“血脉凡童”，按道理说，血能波动应该比谁都弱，可昨天偷偷摸血麦饼时感受到的暖意，让他有点慌。
万一检测玉有反应怎么办？
“下一个！”
前面的人走了，轮到林赤了。
他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停在周长老面前。
他的手有点抖，抬起来的时候，能看见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
周长老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又扫了扫他的脸，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血脉凡童？”
“是……”林赤的声音有点发紧。
周长老没再看他，只是把检测玉递过来：“放上来。”
林赤把手放了上去。
冰凉的玉牌贴在掌心，他屏住呼吸，眼睛盯着玉牌。
一秒，两秒，三秒……玉牌还是黑色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周长老看了眼玉牌，嘴角撇了撇，像是觉得浪费时间：“废物就是废物，连点血能波动都没有。
下去吧。”
林赤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几乎是逃一样地回到队伍末尾。
他摸了摸自己的掌心，还残留着检测玉的凉意——刚才那丝暖意，怎么没了？
难道真的是错觉？
他还在想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周长老的怒喝：“你这是怎么回事？！”
林赤赶紧抬头看。
被周长老抓住的是李三，和他住同一个铁栏的弟子。
李三比他大一岁，平时话不多，总是缩在角落里，昨天还分了他半块干硬的窝头。
此时李三的手正放在检测玉上，玉牌虽然没变色，可李三的脸却白得吓人，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长老……我……我昨天献了120ml……”李三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有点头晕……”周长老冷笑一声，伸手捏住李三的手腕，指尖用力。
李三痛得叫出声，手腕上的皮肤瞬间泛起红印。
周长老把李三的手举起来，对着光看了看：“血能亏空成这样，还留着干什么？”
他转头对旁边的看守说：“检测玉没反应，说明他己经成了‘废弃血源’，拖去炼血池，别占着供血堂的位置。”
“长老！
我不是废弃血源！
我还能献！
我明天就能凑够200ml！”
李三突然疯了一样挣扎，手脚乱挥，“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去……”看守没给他多说的机会，两个人上前，一边一个架住他的胳膊。
李三的鞋掉了一只，露出的脚趾磨得全是血泡。
他回头往队伍里看，目光扫过林赤的时候，带着绝望的祈求。
林赤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疼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喊，想让长老再给李三一次机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没用，一个连血能波动都没有的“血脉凡童”，就算开口，也只会被当成笑话，甚至可能连自己都搭进去。
李三的喊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堂口的冷雾里，似乎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上次父亲被拖走时，一模一样的味道。
周长老把检测玉收起来，又扫了眼剩下的弟子，声音更冷了：“都看好了，这就是废弃血源的下场。
不想去炼血池，就好好完成每月的献血KPI。”
他说完，转身就走，布靴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
看守也收了鞭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只留下弟子们在空地上站着，没人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王二才走到林赤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了，在这儿，就是这样。”
林赤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捏得太用力，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渗着一点血丝。
“李三昨天还说，他想攒够500ml血，换个去外门打杂的机会。”
王二的声音有点低，“现在……”林赤抬起头，看向他们住的那个铁栏。
角落里，李三昨天坐过的地方，还留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那是李三用来挑草堆里虫子的，怕晚上被咬。
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三偷偷跟他说：“阿赤，我听说炼血殿的弟子每天能吃两块血麦饼，还不用献那么多血。
等我攒够了血，就去试试。”
那时候的李三，眼睛里还闪着光。
可现在，那道光没了。
林赤慢慢走回铁栏，坐在李三昨天坐过的地方。
草堆里还有李三留下的温度，很快就被冷雾吹散了。
他摸出藏在草堆里的半块血麦饼，用破布擦了擦上面的草屑，咬了一口。
铁锈味比昨天更重了，嚼在嘴里像沙子。
可他还是慢慢嚼着，一点一点咽下去。
刚才检测玉没反应，说明他的血能确实弱。
可昨天摸到饼时的暖意，不是错觉。
那是血麦饼里的血能残渣吗？
如果能吸收那些残渣，是不是就能有血能波动？
是不是就不会像李三一样，变成废弃血源？
他把剩下的血麦饼掰成小块，用破布包好，藏得更深了。
然后他靠在铁栏上，闭上眼睛，试着像父亲教的那样，去感知自己身体里的血液。
手腕上的针孔还在隐隐作痛，血液在血管里慢慢流着，没什么特别的。
可当他想到那块血麦饼时，掌心又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顺着胳膊，慢慢流进胸口。
很淡，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
林赤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没什么变化，可刚才那丝暖意，是真的。
他又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去感受。
这次，暖意更清晰了点，像一小团火苗，在胸口里轻轻跳着。
是血能！
林赤的心脏砰砰首跳。
他终于确定，昨天的不是错觉，血麦饼里的残渣，真的能给他带来血能。
虽然很少，少得像一粒沙子，可在这供血堂里，这粒沙子，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睁开眼，看向走廊尽头——李三被拖走的方向，也是炼血池的方向。
那里藏着父亲的死因，藏着宗门的黑幕，也藏着他想要的力量。
以前，他只是想活下去。
可现在，看着李三消失的地方，看着自己掌心的指甲印，他心里的念头更坚定了。
他要活下去，还要攒够血能，要离开这供血堂，要去炼血池，弄明白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不能像李三一样，等着被当成废弃血源拖走。
林赤把最后一小块血麦饼渣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铁锈味在嘴里散开，可他却觉得比任何时候都香。
他攥紧了拳头，指尖的痛感让他更加清醒。
走廊里的冷雾还没散，可他的胸口里，那团小小的火苗，却越来越亮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做的，就是把这团火苗护好，让它慢慢烧起来。
首先，就是攒够更多的血麦饼渣。
林赤抬头看向领饭的方向，眼睛里多了点以前没有的东西——不是恐惧，是藏在隐忍下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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